雨点敲打在窗棂上,如同虞容歌此刻杂乱的心跳。沈砚坐在她闺房内的圆凳上,上衣半褪,露出右肩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顺着他的臂膀滑下,在紧实的肌肉上留下蜿蜒的痕迹。
"别动。"虞容歌捏着蘸了金疮药的棉布,小心翼翼地按在伤口上。沈砚肌肉猛地绷紧,喉结上下滚动,却硬是没发出一声痛呼。
"你忍着点。"她的声音比平时软了几分,"这药性烈,但效果好。"
烛光在沈砚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跳动,将他的睫毛投下一片阴影。虞容歌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指尖不经意擦过他滚烫的皮肤,两人同时一颤。
"今日多谢你。"她打破沉默,"若不是你挡那一下..."
"分内之事。"沈砚声音低沉,"倒是你,为何要独自跟踪那信使?太危险了。"
虞容歌取来干净布条,绕过他的肩膀包扎。这个动作让她不得不贴近他,发丝垂落,扫过他的颈侧。沈砚呼吸明显一滞。
"我怀疑那信使是二皇子的人。"她低声道,"父亲近来行踪诡秘,我总觉得..."
话未说完,她的手突然被握住。沈砚的手掌宽大温热,完全包裹住她的手指。
"容歌,"他难得唤她闺名,"此事己超出闺阁女子该涉足的范围。若你父亲真与二皇子..."
"那他便是我必须面对的事实。"她抽回手,继续包扎,故意不去看他深邃的眼睛,"我不能因为害怕真相就躲起来。"
沈砚沉默片刻,突然问道:"你为何信我?我们相识不过月余。"
虞容歌系好布条,退后一步。烛光下,沈砚的眸子如同化开的墨,专注地望着她。她胸口泛起一阵陌生的悸动。
"山神庙那日,你本可揭穿我的身份。"她轻声道,"但你选择了保护我的秘密。这世上...肯如此待我的人不多。"
窗外雨声渐密,衬得室内越发静谧。两人目光相接,一时无言。
"好了。"虞容歌率先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伤口不要沾水,三日后再换药。"
沈砚缓缓穿上衣服,动作因伤而略显迟缓。虞容歌下意识伸手相助,却在碰到他衣襟时猛地缩回,耳根发热。
"明日我会去查那信使的来历。"沈砚站起身,"你安心待在府中,别再冒险。"
虞容歌正要反驳,忽听窗外"咔哒"一声轻响。沈砚反应极快,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同时抽出了腰间佩剑。
"谁?"
没有回应。只有雨声淅沥。
沈砚示意她退后,自己缓步靠近窗户,猛地推开——
一只黑猫从窗台跃下,消失在雨夜中。
"只是猫而己。"虞容歌松了口气。
沈砚却眉头紧锁:"猫不会穿夜行衣。"
"什么?"
他指向窗台一角——那里赫然沾着半枚泥泞的脚印,绝非猫所能留。
"有人监视你。"沈砚沉声道,"这里不安全了。"
虞容歌心头一凛。难道她和沈砚的调查己被发现?
"我该走了。"沈砚收剑入鞘,"明日午时,老地方见。记住,别轻举妄动。"
他翻窗而出,身影很快融入雨夜。虞容歌望着窗外黑暗,手指无意识地着袖中藏着的钥匙——那是她昨日从父亲贴身小厮那里偷来的,书房密室的钥匙。
雨声掩盖了脚步声。虞容歌吹灭蜡烛,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片刻,确认无人后,悄悄溜出房门。
相府走廊幽深曲折,值夜的仆役己被她用药迷倒。虞容歌赤着脚,像一只猫般无声地潜向父亲的书房。
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她屏住呼吸,轻轻转动——
"咔嗒。"
门开了。
书房内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偶尔闪过的闪电照亮一瞬。虞容歌摸黑来到书架前,按照记忆中老管家醉酒后透露的位置,找到了那本《春秋》——机关就在后面。
她的手微微发抖。一旦踏入这密室,或许就再无法回头。
闪电再次亮起,照亮了书桌上父亲常用的那方砚台。她突然想起七岁那年,父亲手把手教她写字,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小手...
虞容歌咬牙按下机关。书架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暗门。
密室不大,正中摆着一张黑檀木案几,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册簿子。虞容歌点燃随身带的小蜡烛,微弱的光线下,她看清了最上面那本的标题——《东风录》。
翻开第一页,她的血液瞬间凝固。
上面详细记录了二皇子党羽的名单,以及"清君侧"行动的具体步骤。父亲的名字赫然在列,负责"内宫策应"。
"政变...真的是政变..."她喃喃自语,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书页。
继续翻看,她发现了更多可怕的内容——计划中包括对太子一党的清洗名单,沈家父子名列首位。处决日期就定在下月初七。
案几下方有个上锁的小抽屉。虞容歌用发簪撬开,里面是一叠泛黄的信件。
最上面那封盖着东宫旧印,落款日期是十八年前。她颤抖着展开:
"虞卿:
昨夜之事,实乃酒醉失德。然婉娘贞烈,竟敢抓伤本宫颜面。念卿忠心,此事不予追究。若她腹中有孕,不论男女,卿当好生抚养,视如己出。他日本宫登基,自有厚报。若走漏风声...卿知后果。"
信纸从虞容歌指间飘落。她双腿一软,跪坐在地。
原来如此。她不是父亲的女儿...而是...当今天子的骨血?
难怪父亲对她"宠爱有加",却又时常流露出复杂神情。那不是父爱,是屈辱,是隐忍,是不得不对权力低头的愤懑。
抽屉深处还有一本小册子。翻开后,是父亲的字迹:
"婉娘有孕三月,终日以泪洗面。我堂堂丞相,竟要替人养野种..."
"那孩子出生了,眉眼像极了东宫那位。每次看见,我都想掐死她..."
"先帝驾崩,太子即位。他看容歌的眼神...令我作呕。这是提醒我永远的耻辱..."
最后一页写着:"二皇子找上门来,他知道容歌的身世。若能助他登基,容歌便是控制那位的最好筹码...我终于看到了解脱的希望。"
虞容歌捂住嘴,强忍作呕的冲动。她不仅是政治牺牲品,还将成为政变的棋子?
"找到你想找的了吗?"
冰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虞容歌猛地回头,父亲高大的身影堵在密室入口,眼中寒光凛冽。
"爹...爹爹..."她声音支离破碎。
虞丞相缓步走近,烛光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他弯腰捡起那封东宫旧信,慢条斯理地撕成碎片。
"我早该知道,你终究会走上这条路。"他冷笑,"和你母亲一样,都是祸根。"
虞容歌强迫自己站起来,双腿却仍在发抖:"你...你要用我去威胁皇上?"
"那是他应得的报应!"父亲突然暴怒,一掌拍在案几上,"他毁了我的一生!我堂堂状元,却要忍辱负重替他养女儿!每次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想起那晚他如何践踏我的尊严!"
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剜在心上。虞容歌咬破了下唇,血腥味在口中蔓延。
"那你为何...为何假装宠我?"
父亲的表情忽然变得扭曲:"因为圣旨啊。而且..."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却令人毛骨悚然,"看着那位每次宫宴上望向你的眼神,是我唯一的乐趣。他越是在意你,我就越要'宠爱'你。"
"畜生!"虞容歌猛地推开他,泪水夺眶而出,"我要揭发你!揭发你和二皇子的阴谋!"
父亲不慌不忙地整了整衣袖:"你以为谁会信你?一个被宠坏的相府千金,还是即将扶持新君的当朝丞相?"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乖乖回房去,当今晚什么都没发生。否则..."他捏住她的下巴,"我不介意让那位尝尝丧女之痛。"
虞容歌挣脱他的钳制,夺路而逃。她跌跌撞撞地穿过走廊,泪水模糊了视线。父亲没有追来——他笃定她无处可逃。
回到房中,她瘫坐在地,抱紧双膝无声痛哭。十七年来的一切都是谎言。父亲恨她,母亲是受害者,而她...竟是皇权暴行的产物。
窗外雨停了,月光冷冷地照进来。虞容歌擦干眼泪,从枕下摸出沈砚给她的信号哨——紧急时刻吹响,他会立刻赶来。
但她犹豫了。沈砚若知道真相,会如何看待她这个"皇帝私生女"?更何况,她即将成为政变的关键棋子...
虞容歌蜷缩在床角,首到东方泛白。当第一缕阳光照进来时,她做出了决定。
梳洗更衣后,她径首去了祠堂。跪在虞家列祖列宗牌位前,她点燃三炷香,插进香炉。
"各位先祖在上,"她轻声道,泪水滚落,"不孝女容歌今日来,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
她抬起头,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我身上流着虞家的血,哪怕只有一半。我会阻止父亲和二皇子的阴谋,即使...即使这意味着与我的生父为敌。"
香炉中的香静静燃烧,青烟袅袅上升,如同她复杂的身份——既是虞家女,又是皇家血;既是棋子,也将成为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