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碗相碰的脆响在饭桌上此起彼伏,像细碎的冰棱刮擦着朱小雪的耳膜。小宝突然将塑料勺掼在碗里,尖锐的碰撞声惊得人脊背发凉。
孩子通红的眼眶蓄满泪水,像两颗摇摇欲坠的玻璃珠,鼻尖泛着委屈的粉色,随着抽噎一耸一耸。
肉乎乎的小脸皱成核桃,沾着饼干碎屑的嘴角向下撇成月牙,连下巴上的婴儿肥都跟着颤动,小拳头攥得紧紧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我要小姨!” 小宝突然带着哭腔大喊,声音里满是委屈和不解。
“小姨答应过陪我拼消防车的!说话不算话的都是大坏蛋!” 他的小脑袋转向朱小雪,眼神里满是期盼,仿佛在向妈妈求证小姨是不是真的不要他了。
“妈妈,小姨是不是不要小宝了?小宝乖乖吃饭了,小宝把胡萝卜都吃完了,小姨怎么还不回来?”
说着,他突然向前扑,胖乎乎的胳膊紧紧搂住朱小雪的脖子,小脸蛋埋进妈妈肩头,哭得浑身发颤。
“小姨说过会做我的超级英雄,小姨骗人……” 小宝的抽噎声断断续续。这个懵懂的孩子还不知道朱小爱己经搬离,那天他在幼儿园午睡时,朱小爱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
这些天,朱小雪和阿超编了无数个善意的谎言,电话那头的朱小爱也反复安抚,可阿子的突然出现,却让小宝心底最害怕的猜想破土而出,小姨是不是不要他了?
滚烫的泪水不断砸在衣襟上,小宝哭得双肩剧烈起伏。平日里,朱小爱会带着茉莉香的指尖,为小宝轻轻拭去眼角的委屈。会把他高高举起,在客厅里转着圈圈,温柔的声线像融化的蜂蜜:“小宝不哭,小姨在呢。”
而此刻,那个专属位置坐着陌生的阿子。再也不会有人偷偷往他恐龙图案的小兜里塞草莓糖,不会有人耐心陪他玩那辆掉了轱辘的消防车模型了。
朱小雪捏着手机的指尖瞬间没了血色,屏幕上朱小爱的头像亮了又暗,第七通电话依旧无人接听。听筒里机械的忙音透过耳膜钻进心脏,像根生锈的钢针扎得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怔怔望着餐桌上渐凉的饭菜,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恍惚间,妹妹小爱的身影又浮现在眼前。那个系着碎花围裙的姑娘,正踮着脚尖翻炒菜肴,眉眼弯弯地絮叨着即将出锅的美味,清脆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畔。
空气骤然凝固,阿子叼着银筷轻晃,染着豆沙色唇釉的唇角浮起狡黠的笑纹:"小爱姐这是在闹脾气?" 。
她故意用筷尖搅动碗里的栗子羹,琥珀色汤汁裹着浓稠的甜香,顺着釉面碗壁蜿蜒成珠,在桌布投下晃动的暗影
“够了!” 阿超的筷子狠狠砸在碗沿,瓷碗发出刺耳的闷响。滚烫的汤汁迸溅而出,在雪白的桌布上绽开暗红的斑点,像未干的血迹。
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微微发颤,镜片后的目光如冰锥般刺人,浓眉几乎要绞成一团:“吃你的饭!”
朱小雪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进了冰窖,掌心的手机发烫又发寒。屏幕上小爱发来的 “等我处理完就回” 几个字,在视网膜上投下重影。
听筒里持续的忙音与这条消息形成刺目的反差, 为什么挂断电话却发来文字?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阿子的话突然在耳畔回响,难道小爱真的在怪自己?
然而,此刻蜷缩在房间角落的朱小爱,根本无力接听电话。沾着墙灰的木椅歪倒在地,她用还能动的左手捂住渗血的右肘,指缝间蜿蜒的血痕洇湿了袖口。
屏幕亮起又熄灭的来电提示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她却只能对着听筒机械重复的忙音咬住下唇。生怕电话接通的瞬间,克制不住的呜咽会让千里之外的姐姐瞬间红了眼眶。
她看着阿超紧绷的下颌线,又瞥见阿子低头时藏在睫毛下的笑意,突然觉得餐桌上的灯光都变得惨白。喉咙发紧得难受,她勉强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声音沙哑:“小宝乖,小姨忙完就回来,妈妈给你夹肉肉好不好?”
这顿饭在此起彼伏的叹息声中潦草收场,客厅的水晶吊灯将灯光切割成细碎的光斑,在墙面上投下粼粼波光。
阿子抱着康康,蜷缩在米色沙发的角落。那曾是朱小爱最爱蜷卧的位置。羊绒毯边缘的流苏随着她的动作轻扫过拖鞋,窸窣作响。
怀中孩子的奶香味与她颈间若隐若现的苦杏仁香水味,在空气中缠绕交织,氤氲出一股令人捉摸不透的气息。
阿超倚在胡桃木门框上,骨节分明的手指着青瓷茶杯,杯壁凝着的水珠顺着纹路滑落在他熨烫笔挺的西裤上。
"听说你找到工作了?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像块淬了冰的钢,尾音拖得极长,在寂静的客厅里荡出回音。
阿子垂下眼睫,长而卷翘的假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她用食指轻轻刮了刮康康泛红的脸颊,婴儿肥的小脸立刻漾开笑意:"说起来也巧,三个月前入职了仁心医院。" 涂着酒红色甲油的指尖突然顿住,在康康的小手掌上点出浅浅的红印。
"最开始在客户服务部接电话,那些投诉电话能把人耳朵磨出茧子呢。" 她嗔怪地撇嘴,嘴角梨涡时隐时现,却不达眼底。
朱小雪原本擦拭相框的手骤然收紧,绒布在玻璃上擦出刺耳的声响。照片里朱小爱穿着粉色连衣裙,笑容灿烂得能照亮整个画面。
阿子弯腰将康康稳稳抱在怀中,发梢垂落扫过孩子软乎乎的脸颊:"贺主任休产假后,张院长瞧我做事细致,就把文职工作交接给我了。"
她缓步踱到相框前,指尖轻轻抚过玻璃上朱小爱与朱小雪并肩微笑的合影,嗓音带着几分疲惫:"现在成天跟文件数据打交道,密密麻麻的报表看得人眼睛发胀,眼药水都快成每日必备了。"*
阿超喉结剧烈滑动,骨节分明的手指攥着青瓷茶杯,重重磕在檀木茶几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阿子恍若未觉,转身时乌发掠过冷藏柜的玻璃,映出她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她忽然俯下身,吐息间带着薄荷糖的凉意,手臂下意识收紧环住怀中的康康。
孩子被勒得发出不满的呜咽,她却浑然不觉,继续用带着蛊惑意味的耳语道:"夜班要往实验室送标本时,那些装着病原体的冷藏箱,冷得能把人骨头都冻酥。" 尾音拖得绵长,她指尖无意识着猫毛,"听说车牌 A007 的冷链车,走的可不是普通通道......"
"实验室?特殊通道?" 阿超的声音里裹着冰碴,镜片后的目光像手术刀般在她身上游走。
阿子仰起头,清脆的笑声像风铃般撞碎凝滞的空气。她露出贝壳般整齐的八颗牙齿,眼尾弯成月牙:"姐夫,别板着脸嘛。就是司机师傅闲扯的八卦,我一个打工的能知道什么?"
她俯身将康康轻轻放进学步车,指尖无意识着孩子的衣角:"倒是小爱姐,每天对着数据反复核对,备份完还要在档案袋上勾勾画画。好几次看她对着文件发呆,我凑过去问需不需要搭把手,她就像被惊醒似的,抿着嘴摇摇头,什么也不说......"
阿子单膝跪地,指尖灵巧地绕着康康松垮的袜口,发梢垂落挡住半张脸。她忽然偏头看向小雪,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小爱姐上个月还攥着辞职信往院长办公室冲呢,"
尾音拖得像融化的太妃糖,语气里裹着三分叹息七分好奇,"结果第二天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我去送病历本时,正巧撞见张院长把个银色 U 盘拍在桌上,俩人说话压得比蚊子声还小,什么数据泄露、备份......" 她突然噤声,用口型比了个 "机密" 的手势。
阿超突然逼近,身上雪松香水的味道带着压迫感。阿子却不慌不忙起身,高跟鞋将两人身高差拉得微妙:"姐夫,怎么了?" 她凑近时,阿超清晰看见她睫毛根部残留的胶水痕迹,"要不,我明天和小爱姐说一下,问问情况......"
"不必了。" 阿超眼底翻涌的狐疑被小雪看个真切,她单纯地将这份戒备归咎于阿超对阿子的抵触,却不知对方真正在意的是仁心医院暗潮汹涌的隐秘。
阿子指尖划过精心打理的卷发弧度,转身时刻意让真丝衬衫下摆扫过朱小爱遗落的毛线球。
浅棕色毛线如藤蔓般缠住她的脚腕,恰似她深埋在医院服务器里的加密数据。看似松散的线团下,藏着能撕裂平静表象的惊世真相,稍有不慎,便是一场山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