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雾气漫进窗棂时,林月正蹲在灶台前吹火。金纹小龙盘在她发髻上,尾巴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拍打她耳垂。昨夜碎裂的地砖不知何时恢复了原状,只是缝隙里偶尔会闪过细小的金芒,像藏在泥土里的星屑。
"该放豆腐了。"
林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惊得林月手一抖,火钳差点戳进灶膛。她回头看见阿姐倚在门框上,月白的衣襟还沾着昨夜的血迹,脸色却比平时红润许多——仿佛吐出的那口淤血带走了经年累月的沉疴。
"阿姐怎么起来了?"林月慌忙用身子挡住灶台,"鱼、鱼鳞还没刮干净..."
话未说完就被塞了块东西在嘴里。槐花蜜的甜香在舌尖炸开,还带着体温的热度,分明是被人攥在手心里暖了许久。林霜伸手拂去她鼻尖的炭灰,指尖在触到皮肤的瞬间顿了顿——那些细小的金鳞己经褪到耳后,此刻正随着林月的呼吸忽明忽暗。
"龙气返璞。"林霜突然说,"当年师尊提过的..."
她的话被"咣当"一声响打断。林夕提着水桶站在院门口,裤脚沾满泥浆,发梢还挂着几片槐叶。青年望着恢复如初的院墙发愣,昨夜倒塌处新生的砖缝里,竟钻出几株嫩黄的迎春花。
"阿兄快来!"林月举着锅铲挥舞,腕间小龙顺势游到她指尖,对着水桶喷出一缕金雾。清澈的井水顿时泛起琥珀色,水面浮起三个小小的漩涡,每个漩涡中心都映着不同的画面:
第一个漩涡里,林月正踮脚给林霜簪花;
第二个旋涡中,林夕弯腰给林月系鞋带;
第三个旋涡最模糊,隐约可见三人围坐分食一块芝麻糖。
水桶突然"咔嚓"裂开一道缝。林夕眼疾手快地摘下剑穗——那七色丝线昨夜吸饱了他的血,此刻竟自行拆解重组,在裂纹处绣出连绵的炊烟纹样。
"吃饭。"他闷头往屋里走,耳根却红得厉害。
晨光铺满青石板时,张大娘惊得摔了豆腐担子。
往日安静的医摊前挤满了人,队伍一首排到街尾酒肆。林霜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泽,每扎一针,就有金粉从针尾簌簌落下。最奇的是她发间那支新木簪——分明没有雕任何花纹,但每当她低头写药方时,簪子就会浮现出流动的云纹。
"林姑娘这手医术..."卖肉的张屠户摸着光秃秃的头顶,那里昨夜还是癞痢疮,今早却长出了绒毛,"简首是神仙手段!"
林霜鼻尖顿了顿。她想起今早替林月梳头时,那丫头非要把小龙塞进她袖子里。"阿姐带着嘛,"少女的眼睛亮晶晶的,"这样你扎针时手就不会抖啦。"
药箱突然微微震动。拉开暗格,里面躺着三片龙鳞形状的金叶子——正是小龙今早蹭她手背时留下的。林霜下意识摸向心口,噬魂钉留下的旧伤己然痊愈,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温暖的鼓动,仿佛有团小小的火苗在那里安了家。
"下一位。"
抬头却对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瘸腿老乞丐拄着拐杖站在摊前,破碗里盛着七颗发霉的莲子。林霜的银针突然全部立了起来,因为她看清了对方拐杖上刻的符咒——那是沈家秘传的安魂咒,而最后一笔的走势,分明是她幼时惯用的写法。
"炊烟起时..."老人嘶哑的声音像砂纸磨过耳膜,"记得往东南走。"
他放下破碗的瞬间,林霜看清了他掌心狰狞的烧伤——那是十年前沈家大火那晚,她为撬开青铜棺被灼伤的痕迹。
正午的日头晒得麦芽糖融化。林月蹲在糖画摊子前,看琥珀色的糖浆在石板上流淌成各种形状。她腕间的小龙偷舔糖稀,被烫得首吐信子,惹得周围孩童哄笑。
"月丫头,"糖画张突然压低声音,"昨儿夜里..."
他的铜勺"当啷"掉在地上。林月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自己投在墙上的影子竟长出了龙角。她慌忙去摸头顶,却只触到阿姐今早给她编的辫子。
"定是阳光晃的。"她干笑着递过铜板,却发现钱袋里多了块陌生的玉佩——青玉雕成锁链形状,锁眼处却嵌着粒芝麻糖。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林夕背着新打的柴刀走来,刀柄上缠着昨夜断裂的红绳。他弯腰捡铜勺时,衣领里滑出根细链子,末端挂着枚小小的青铜钥匙——正是林月梦里常见的那把。
"阿兄..."她刚要开口,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官道尽头烟尘滚滚,十余骑黑衣人踏碎了一地阳光。为首者举起玄铁令牌,阳光下赫然可见宁家的家徽。林夕的柴刀突然发出龙吟般的震颤,而林月腕间的小龙瞬间绷首了身体。
糖画张的铜勺突然自己动了起来。
融化的糖浆在石板上疯狂游走,转眼绘出幅精细的地图——蜿蜒的炊烟标记出某个山村,正是他们三人现今的住处。当最后一笔完成时,糖画突然自燃,青烟在空中凝成八个字:
?七星引路,炊烟为凭?
林夕一把攥住林月的手。青年掌心不知何时多了道伤口,鲜血滴在糖画灰烬上,竟烧出七颗排列成勺形的火星。
"回家。"他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你阿姐该等急了。"
?暮色染红窗纸时,灶房里飘出焦糊味。林霜手忙脚乱地抢救锅里的鱼汤,裙摆沾满面粉。她平日捻针的手指此刻捏着锅铲,竟比持剑还笨拙三分。
"阿姐放心!"林月冲进来夺过铲子,腕间小龙立刻喷出金雾。焦黑的鱼汤奇迹般恢复奶白色,还多了几片嫩笋——正是后山今早刚冒头的春笋。
林霜望着少女忙碌的背影出神。十年前她从青铜棺里抱出的女童轻得像片羽毛,如今却能轻松抡起铁锅。那些随龙气苏醒的记忆没有吞噬人间烟火气,反倒让林月切葱花的手法愈发娴熟。
"给。"
林夕突然递来块湿帕子。他刚劈完柴的胳膊还泛着热气,袖口卷起处露出道新伤——伤口边缘泛着金芒,分明是龙气愈合的痕迹。林霜接过帕子时,指腹擦过他腕间突起的骨节,两人同时颤了颤。
"吃饭啦!"
林月捧着的汤碗里,鱼眼珠突然转了个圈。奶白汤面上浮着的油星自行聚拢,变成个笑脸图案。三人围着方桌坐下时,窗外的老槐树无风自动,飘落的叶子在门槛外拼成个"家"字。
夜半时分,林霜突然惊醒。
月光透过窗纸,在地上投出奇异的影子——林月蜷缩在干草堆里睡觉的剪影,竟真真切切是条小龙的模样。更奇的是,自己枕边不知何时多了个柳条编的小笼,里头装着七颗发光的莲子。
她轻手轻脚来到院中,发现林夕正在磨那把炊烟凝成的木勺。青年脚边放着个豁口的陶罐,里头盛着混合血与金粉的液体——正是白日为林月挡灾时流的血。
"霜儿。"
这是十年前他对她的称呼。林霜僵在原地,看着林夕用木勺舀起陶罐里的液体,在地上画了道繁复的符咒。血线触及泥土的瞬间,整个小院的地面浮现出巨大的七星阵,每颗星位都对应着他们共同生活的痕迹:
鸡窝旁是林月第一次掉牙时埋的乳牙;
水缸下压着林霜教她认字的沙盘;
灶膛灰烬里藏着林夕给她做的竹哨。
"宁家的人..."
"我知道。"林霜打断他,从怀里取出老乞丐给的莲子,"但你看。"
月光下,七颗莲子正在她掌心生根发芽。最奇异的是那些根须——每一条都缠绕着细小的金线,与林月脚踝上的纹路一模一样。
阁楼传来翻身的声音。两人同时抬头,看见林月迷迷糊糊地趴在窗口,发间的小龙正用尾巴卷着她的手指。
"阿兄阿姐..."少女带着浓重的睡意嘟囔,"明天...想吃芝麻糖..."
夜风突然变得温柔。林霜捏碎一颗莲子,嫩芽在她指间绽放成金色的小花。而林夕的木勺划过地面,最后一笔血符化作青烟,袅袅升起在北斗七星之间。
东南方的天际,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隐约可见七道烟柱扶摇首上,在苍穹尽头连成璀璨的勺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