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桑蚕正在竹匾里沙沙进食,苏晚捏着手中的蚕丝样品,指腹碾过那束雪色丝线时,竟在光滑中触到几处细微的结节。窗外分坊的织机正哐当作响,可她眼前晃动的,却是三日前江南商队送来的火漆封函——蜡印下"蚕丝价涨三成"的字样像块烙铁,将案头的账本烫出无形的焦痕。
"苏姑娘,王掌柜的人又在村口堵着了!"张货郎撞开雕花木门,腰间货郎鼓上的铜铃震落了梁间燕巢的泥屑,"这次带了绸缎庄的掌柜们,说要烧了咱们的收茧站!"
案头的青瓷笔洗突然倾侧,墨汁在"蚕丝成本占比42%"的红字上漫开,如同一道正在蔓延的血痕。苏晚将蚕丝样品掷在桌上,银白的丝线在梨木面上滑出冷冽的弧光,恰好掠过砚台里未干的墨迹:"让他们烧。"
张屠户媳妇抱着账本踉跄进门,粗布围裙上还沾着今早轧棉的碎屑:"姑娘您看这账——上个月收的春茧,光运费就多花了十三两!再按王掌柜的价收,分坊的织机怕要停摆了!"
阳光透过窗棂的雕花,在账本上投下碎金般的光斑,却照不暖苏晚眼底的寒意。她想起去年此时,王掌柜还曾捧着新产的湖丝笑脸相迎,袖口的锦缎扫过染缸时,曾笑言"苏姑娘的分坊是江南布业的福星"。如今那 same 袖口却挽着垄断的算盘,将蚕农们的生路碾作商道上的车辙。
"去村公所生三盆火,"苏晚推开窗,桑树林的绿浪翻涌至天边,"通知所有蚕农,申时三刻带茧样来议事。"她的声音落进穿堂风里,惊起檐下筑巢的燕子,翅尖擦过廊下悬挂的蚕茧串,发出细碎的轻响。
村公所的老槐树下,蚕农们攥着茧样的手在暮色里发抖。瘦脸妇人的指甲掐进雪白的茧壳,指缝间渗出清液:"苏姑娘,王掌柜说只要我们不卖给你,每斤茧子多给两成钱......"她身后的老蚕农们交头接耳,竹编的茧篮在膝间晃动,像无数颗悬而未决的心。
"他给两成,我给三成。"苏晚的声音穿过渐起的暮色,惊飞了槐树上栖息的麻雀。她将一叠宣纸铺在石桌上,镇纸下压着西域商人的驼绒样品,米黄色的纤维在残阳里泛着温润的光,"今年的蚕茧,我按市价高三成收,签了这契约,卖不出算我的。"
宣纸在石桌上铺开的声响里,老蚕农的烟袋锅砸在地上,火星溅上契约纸的边角。苏晚率先按下手印,朱砂在素白的宣纸上绽开,如同一朵突然绽放的血色桑花。瘦脸妇人扑上前时,眼泪砸在契约上,将"苏晚"二字晕成淡红的雾:"姑娘,那年我男人病重,是您赊给我桑叶......"
突然响起的鞭哨声撕裂暮色。王掌柜的管家带着壮汉闯进村公所,牛皮鞭梢扫过石桌,将契约纸卷上半空:"反了!王掌柜的地界,容得下你们私签文书?"
苏晚 stepping forward,挡在攥着契约的蚕农们身前。管家的鞭梢擦着她的鬓角掠过,扯断几缕发丝:"管家可知,这桑林的地契在谁手上?"
"在谁手上也得守王掌柜的规矩!"管家的靴底碾碎了地上的茧壳,雪白的蚕丝粘在他鞋底,"从今日起,谁敢卖茧给苏晚,就别想在江南商道上混!"
"是吗?"苏晚侧身让开,身后的木箱被张货郎掀开,米黄色的驼绒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她捏起一捧纤维,在即将沉入西山的残阳里抖动,细密的绒毛泛着珍珠般的光泽,"这是西域的驼绒,比蚕丝暖三倍,耐磨五倍,价格却只有一半。"
管家的瞳孔骤然收缩,鞭梢"当啷"落地。苏晚看着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想起三日前西域商队的驼铃在村口响起时,这些绒毛如何裹着风沙,却带来了生路的微光。老蚕农颤抖的手抚过驼绒,突然抬头:"苏姑娘,这玩意儿......真能织布?"
"能织出比云锦更暖的衣料。"苏晚的指尖划过驼绒,想起分坊里己经调试好的改良织机,"王掌柜想卡死蚕丝,那我们就用驼绒,织出条新的生路。"
暮色完全沉下时,管家带着人仓皇离去。苏晚站在老槐树下,看着蚕农们举着契约奔向桑林,灯笼的光在林间晃动,像无数颗重新点亮的星。瘦脸妇人突然回头,手里的茧篮撞在树干上,惊起的蚕蛾扑向苏晚手中的驼绒,翅膀上的粉鳞落在米黄色的纤维上,如同撒了把碎钻。
"姑娘,"老蚕农的烟袋锅在石桌上磕出闷响,"王掌柜不会罢休的。"
苏晚望着远处钱府方向腾起的灯火,那里正召开着江南富商的密会。她将驼绒样品塞进老蚕农手里,纤维的温暖透过掌心传来:"他们堵了蚕丝的路,我们就用驼绒铺条新路。"风吹过桑林,将她的话揉碎在蚕宝宝进食的沙沙声里,而远处分坊的织机声不知何时己变了韵律,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开始的商战,奏响了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