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坊的火光映红半边天时,谢昭的指尖还残留着苏娆刀锋的凉意。
他踹开最后一个幽冥死士的胸口,听着对方喉间发出破风箱般的呜咽,目光却始终锁在阮枝怀里——老厨子咳血的帕子己经换了第三块,暗红血渍浸透她月白裙角,像朵开败的石榴花。
"昭哥儿,"老厨子枯瘦的手攥住他手腕,掌心烫得惊人,"莫要为我冒险...那幽谷的机关,连当年的..."话音被剧烈的咳嗽截断,他喉间翻涌的血沫溅在谢昭手背,像极了十二岁冬夜,师父被正道修士劈碎丹田时,溅在他脸上的血珠。
谢昭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想起三天前老厨子偷偷塞给他的糖蒸酥酪,想起那人总在他受罚后蹲在柴房外,用烤得焦香的红薯敲他膝盖说"小杂种,饿不饿"。
想起昨夜替老厨子把脉时,阮枝在他耳边压低声音:"心脉寸断,只有幽谷的赤焰草能续。"
"阿蛮。"他突然转头,火光照得阿蛮眼尾的金粉发亮,"南荒来的火凤少主,可还记得你说过,幽谷的机关最怕火?"
阿蛮的火折子在指间转了个圈,火星子噼啪炸开:"那片林子的机关是前朝机关师埋的,我阿爹当年猎火鳞兽时探过半程——怎么,你要去?"
阮枝把老厨子的头垫高些,从药囊里摸出颗淡绿色药丸喂下。
她的手指沾着药渍,在月光下泛着青:"我昨夜翻了医仙谷的手札,赤焰草喜阴,生在幽谷最深处的寒潭边。
但..."她顿了顿,指尖轻轻碰了碰谢昭腰间的恶念珠,"最近江湖上都在传,仁剑山庄的人也在找这味药。"
谢昭的恶念珠突然一烫。
他望着老厨子灰白的鬓角,想起议事殿里掌门那本《九域覆天策》扉页的烫金题字,想起幽冥死士腰间鬼面玉佩上若隐若现的云纹——和仁剑山庄的山徽如出一辙。
"去。"他扯下外袍裹住老厨子,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子时三刻,等幽冥的人收拾完染坊火场,咱们从后山西边的狗洞溜出去。
阮枝带好你的千毒囊,阿蛮把火折子分我三个。"
阿蛮突然伸手揪住他衣领,火凤坠子撞在他锁骨上:"谢昭,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那幽谷的机关连我阿爹都折了半支箭,你..."
"我有条命。"谢昭笑了,拇指抹掉她眼角沾的金粉,"你不是想看我当最狂的反派么?
现在就教你看——怎么把命攥成刀,捅穿所有挡路的鬼。"
阮枝突然拽了拽他衣角。
她不知何时把老厨子的药碗收进竹篮,发间那支木簪晃了晃:"我在药里加了安神散,师父能睡两个时辰。"她从袖中抖出三管青瓷瓶,"这是避毒散,涂在人中;这管是醒神丹,捏碎能让人半个时辰内不晕;最后..."她耳尖发红,"这管是...若是走散了,撒在地上会有紫烟,我能寻着。"
阿蛮突然吹了声短哨。
三个人同时屏息——远处传来巡夜弟子的脚步声,夹杂着"幽冥余孽"的骂声。
谢昭背起老厨子,冲两人使了个眼色。
阿蛮当先猫腰钻进柴房后的狗洞,阮枝垫后,指尖夹着三根淬毒银针。
后山路的碎石硌得谢昭脚底生疼。
他能听见阮枝的呼吸就在后颈,轻得像片雪;阿蛮的火折子在前面晃,暖黄的光映着她发间的红绳,那是今早他替她系的。
"到了。"阿蛮突然停步。
谢昭抬头,只见两扇一人高的青石门嵌在山壁间,门楣上刻着盘绕的蛇纹——正是传说中幽谷的入口。
阮枝的银针"叮"地扎在石门缝隙里。
她凑近闻了闻针尾:"有乌头毒,沾血封喉。"说着从药囊里摸出个小玉瓶,往针上滴了滴透明液体,银针立刻冒起青烟。
谢昭摸出千机匣。
齿轮转动声里,机关图在他脑海里铺开:石门两侧各有七个暗孔,触发任意一个都会射出淬毒弩箭。
他屈指敲了敲左边第三块砖:"阿蛮,火折子。"
火星溅在砖缝里的瞬间,石门"咔"地错开半尺。
阿蛮的火折子"刷"地亮起,照亮门内盘旋的阶梯——每一级台阶都刻着扭曲的人脸,眼窝里塞着夜明珠,幽绿的光像鬼火。
"跟紧。"谢昭当先迈进,千机匣贴着大腿。
他能感觉到阮枝的指尖轻轻勾住他腰带,阿蛮的火折子热度透过衣袖烙在后背。
第三级台阶时,他的靴底突然陷进个凹坑——头顶传来机括转动声!
"蹲下!"他反手拽住阮枝后领往下压,阿蛮的火折子己经甩了出去。"轰"的一声,头顶射出的弩箭全扎在台阶上,箭簇泛着幽蓝的光。
阮枝的银针"咻"地钉在箭杆上,回头对他比了个"见血封喉"的手势。
越往深处走,温度越低。
谢昭的哈气在眼前凝成白雾,阮枝的药囊里散出艾草味,混着阿蛮身上的松脂香。
当他们终于看见寒潭时,潭边那株半人高的赤焰草正泛着妖异的红光,叶片上的露珠像凝固的血。
"小心!"阿蛮突然拽住他胳膊。
潭边的岩石后闪过几道黑影,刀光映着潭水,像淬了冰的蛇信。
谢昭看清为首那人腰间的鬼面玉佩时,恶念珠烫得几乎要烧穿衣襟——正是昨夜染坊里逃掉的幽冥小头目!
"谢昭,拿命来!"头目挥刀劈来,刀风带起潭水,凝成冰刃。
谢昭侧身闪过,千机匣弹出的飞刃擦着对方耳际钉进岩石。
阮枝的毒雾己经散了出去,淡蓝色的雾裹住几个喽啰,他们立刻捂着喉咙踉跄。
阿蛮的火折子"砰"地炸开,火凤焰裹着松脂喷向敌人。
谢昭摸出阮枝给的醒神丹捏碎,辛辣的药味冲进鼻腔。
他盯着头目腰间的玉佩,突然笑了:"仁剑山庄的狗,也配来抢我的东西?"
头目瞳孔骤缩。
谢昭趁机欺身而上,千机匣的机关卡住对方手腕,反手一拧——"咔嚓"声里,头目腕骨碎裂。
他夺过对方手中的刀,刀尖抵在对方喉间:"告诉你们主子,谢昭要的东西,谁抢谁死。"
潭水倒映着打斗的影子。
当最后一个敌人瘫倒时,阮枝己经采下赤焰草,小心地用帕子包好。
阿蛮踢了踢头目尸体,火折子在他脸上烧出个焦洞:"算你倒霉,撞上昭哥哥的逆鳞。"
谢昭接过赤焰草,指尖触到叶片上的露珠,凉得刺骨。
他望着潭水深处自己的倒影,恶念珠还在发烫——这次不是因为负面情绪,而是某种更灼人的东西,像要烧穿他的胸腔。
远处传来山风呼啸。
谢昭突然想起老厨子说过的话:"小杂种,这江湖最毒的从来不是刀,是人心。"他低头看了眼怀里的赤焰草,又看了看阮枝发间晃动的木簪,阿蛮发梢沾的火凤焰灰烬。
"走。"他把赤焰草塞进阮枝手里,"老厨子还等着。"
三人转身往回走时,幽谷入口突然传来重物落地的闷响。
谢昭脚步微顿,侧耳听见风里飘来半句模糊的对话:"...仁剑山庄的令,务必截下那株草..."
他摸了摸颈间的恶念珠,嘴角勾起抹极淡的笑。
月光落在他背后,把影子拉得老长,像柄即将出鞘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