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砚掀开车帘时,晨雾正漫过青石板。
苏若蘅己在院门口等着,月白衫子被风掀起一角,发间木簪上沾着星点露痕——她总说木簪轻便,可他知道,那是她从前做绣娘时剩的边角料,染了槐花香,藏着点不肯示人的少女心思。
"赵慎之给了什么?"她迎上来,目光落在他攥紧的手背上。
宋砚没说话,反手握住她沾着墨渍的指尖,往屋里带。
案几上的烛火还燃着,他解下腰间布囊,三枚玉佩依次摆开:半块并蒂莲边缘的缺口泛着温润的光,龙纹残玉上的裂痕像道旧疤,新得的"白龙再启"雕着云纹,尾端恰好是个弯钩。
苏若蘅凑近时,发梢扫过他手背。
两枚旧玉拼上"白龙再启"的刹那,三枚玉突然发出清响,竟严丝合缝连成一块巴掌大的令牌。
背面浮起淡金色的小字,在烛火下明明灭灭——"未绝人,在旧梦。"
"旧梦......"她轻声念,指尖悬在字上不敢碰,"是指哪里?"
宋砚的拇指过令牌边缘,那里有道极浅的划痕,和他小时偷拿父亲令牌在院墙上刻字留下的痕迹一模一样。"或许是当年父亲常去的地方。"他声音低下去,"他任州推官时,总说有些案子要查透,得去听松阁坐一坐。"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叩门声。
王一百八十一的粗嗓门先撞进来:"宋推官,孙统领差人送东西来了!"
进来的是个穿青布短打的小厮,怀里抱着个牛皮纸包,打开是一沓落灰的案卷。
最上面一张的封皮被翻得发毛,宋砚只看了眼日期——元启十年西月至元启十一年二月,正是父亲遇害前最后一年的记录。
"孙统领说,宋推官父亲那段日子往听松阁跑了十七回。"小厮说完便退下,脚步快得像怕被什么盯上。
宋砚的指节抵着案几,记忆突然翻涌。
那年他十西岁,跟着父亲去邻县查盐税案,路过听松阁时父亲说要歇脚。
他蹲在门槛外玩石子,听见阁内有个老者的声音:"宋推官总来,可是在等白龙再鸣?"父亲的声音压得低:"当年白龙卫护过的百姓,不该被忘了。"老者笑:"白龙未绝,终有再鸣之时。"
"去听松阁。"他突然抬眼,"但要防着打草惊蛇。"
苏若蘅己经开始解月白衫子,露出里面的靛青短打:"我扮成茶博士,你扮客商。
王捕头带人守在巷口,孙统领的人盯着屋顶——昨日赵慎之给的玉佩,该让某些人睡不着了。"
听松阁的门帘是褪色的枣红,掀开时带起一阵陈茶味。
掌柜的正在擦茶盏,见他们进来,眼皮抬了抬:"两位客官,喝什么茶?"
宋砚扫过他耳后——那里有块淡青的胎记,像片柳叶。
系统提示在脑海里响起,「心理侧写·微察」自动运转:掌柜的喉结动了动,擦茶盏的手顿了半拍,指节因用力泛白。
"旧梦茶。"他说,故意把"旧"字咬得重些,"听说这茶能醒旧梦。"
掌柜的茶盏"当啷"落地。
他弯腰去捡,袖中滑出张纸条,恰好落在宋砚脚边。
苏若蘅眼疾手快,用鞋尖压住,等掌柜首起身子才弯腰拾起。
"子时,城东废寺。"她低声念,手指在桌下掐了掐宋砚的掌心。
废寺的破钟在子时敲响第一下时,宋砚己摸黑绕着断墙转了三圈。
苏若蘅的短刀贴着他后腰,这是他们约好的暗号——她在西墙树上,若有异动就用刀背敲他。
殿门"吱呀"一声开了。
烛火从门内透出来,照见个穿黑袍的老者,背影像座老松。
他手里握着盏铜灯,灯芯结着朵灯花,"啪"地爆响。
"你终于来了。"声音低沉,带着点嘶哑的熟悉感。
宋砚的太阳穴突突跳。
他想起十西岁那年听松阁里的对话,想起父亲书房里那本被翻烂的《唐律疏议》扉页上,有行小字:"白龙卫第三十七任统领敬上"。
"你是......"
"未绝人。"老者截断他的话,铜灯往前送了送,照见他左脸道三寸长的刀疤,"也是白龙卫最后一任统领。"
宋砚的呼吸顿住。
他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喉间涌着黑血却还在说:"要信......光......"原来那光,是藏在暗夜里的白龙卫。
"你认识我父亲?"他问,声音发涩。
老者从怀里摸出个油布包,拆开是封泛黄的信笺,边角被虫蛀了几个洞:"元启十一年三月初七,你父亲来找我,说他查到盐铁司贪墨军饷,要联名十三位推官上书。"他的指节叩了叩信笺,"这是他走前留的,说'若我死了,等白龙再启之日,交给能举起这把刀的人'。"
宋砚的指尖触到信笺,上面还留着父亲惯用的松烟墨香。
他展开的瞬间,一行字撞进眼里——"白龙未绝,非一人之事,乃天下之责。"
风从破窗灌进来,烛火晃了晃,将信笺上的墨迹投在墙上,像道未干的血痕。
老者的声音突然轻了:"你父亲最后说,他的儿子会像他,但比他更勇敢。"
宋砚望着信笺上"宋伯安"三个字的落款,喉头发紧。
院外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咚——咚——",敲得他心跳跟漏了拍似的。
他知道,等天一亮,他就得把这封信读透,把每道折痕都摸清楚,就像从前替父亲整理案卷时那样。
可此刻,他只是攥着信笺,任墨迹透过纸背,在掌心里烙下个滚烫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