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的梆子声渐远,宋砚跟着刘二穿过两条黑黢黢的巷子。
夜露沾湿了青石板,他靴底碾过片梧桐叶时,叶脉碎裂的轻响让他喉结动了动——这声音太像张五刚才撒朱砂的动静,像极了某种预兆。
"到了。"刘二在棵老槐树下停步,朝斜对面的酒肆努了努嘴。
门帘被风掀起一角,昏黄的油灯光里,能看见个穿青布短打的汉子正趴在酒桌前,酒坛倒着,酒液在桌面洇出片暗渍。
宋砚眯起眼。
杨七的后颈有块紫红色胎记,白日里在县衙当差时,他总爱把衣领竖得老高——此刻那胎记正明晃晃地露着,在油灯下泛着不健康的紫。
"他喝了三坛烧刀子。"刘二压低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着腰间短刀的麻绳,"王捕头说这小子平日精得很,今儿个倒像真醉了。"
宋砚没接话。
他盯着杨七垂在桌下的手——那只手虽然搭在酒坛上,指节却绷得发白,连小拇指都微微蜷着,根本不似醉汉的松弛。
"跟紧了。"他拽了拽刘二的衣袖,率先隐进巷口的阴影里。
杨七是在丑时三刻离开酒肆的。
他踉跄着往县衙方向走,却在转过街角时突然首起腰,脚步变得又轻又稳。
宋砚的指甲掐进掌心——这哪是醉,分明是装的。
县衙后墙有段年久失修的矮墙,杨七扶着墙根摸了会儿,突然蹲下身。
宋砚顺着他的动作望去,见青砖墙缝里嵌着块带梅花纹路的陶片——和白日里赵明远靴底的碎片纹路分毫不差。
"逻辑推演·连环。"宋砚在心里默念系统提示,眼前的画面突然被拆解成无数碎片:赵明远靴底的陶片、张五木匣上的"张记"刻痕、苏若蘅信里的"明"字印章,还有杨七此刻的动作,像被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
"密室入口在墙下。"他压低声音对刘二说,"搬块石头过来。"
刘二没多问,立刻从墙角搬来块半人高的青石板。
宋砚借着月光查看石板底部——果然有几道新鲜的划痕,和杨七方才摸墙的手势完全吻合。
"咔嗒"一声轻响,墙根的砖缝突然松动。
杨七猫着腰钻了进去,黑暗里传来他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跟。"宋砚摸出火折子,却被刘二按住手腕。
"我先。"刘二把短刀出三寸,刀身泛着冷光,"您带着木匣,别磕着。"
密室里的潮气裹着霉味扑过来。
宋砚的火折子刚擦亮,就见西壁码着整整齐齐的木箱,箱盖上蒙着层薄灰,唯独有个位置的灰被蹭掉了——正是杨七方才站的地方。
"看这儿。"刘二用刀尖挑起块碎布,是青灰色的,和杨七的短打布料一模一样,"他刚翻了最里面那口箱子。"
宋砚蹲下身。
最里面的木箱没上锁,掀开盖子的瞬间,他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箱底整整齐齐放着二十多份卷宗,每份封皮上都盖着"青阳县衙"的朱印,最上面那份的日期,赫然是三年前张五说的"无头案"案发当日。
他快速翻了两页,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卷宗里的验尸记录和张五誊抄的那西份截然不同:本该记录"死者后颈有针孔"的位置,被改成了"脖颈断裂处无异常";本该标注"死者胃中残留杏仁味"的地方,被涂成了团墨迹。
"宋推官!"刘二突然攥住他的手腕,指尖冷得像冰,"脚步声!"
密室的石门传来细微的摩擦声。
宋砚把卷宗往怀里一塞,拉着刘二钻进堆木箱后的暗角。
他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盖过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他娘的,谁动了箱子?"杨七的声音带着股狠劲,"老子明明记得把碎布压在第三层......"
"七哥,您喝多了吧?"有个粗哑的声音笑起来,"这破密室除了咱们,谁能进得来?"
"放屁!"杨七的脚步声突然停在木箱前,"你闻闻这味儿——刚有人擦过火折子!"
宋砚的后背贴上潮湿的砖墙。
他能看见杨七的影子在火折子光里晃动,那影子先是停在他们方才站的位置,接着慢慢往暗角挪过来。
刘二的短刀在发抖,刀尖轻轻磕在砖墙上,发出极轻的"叮"声。
杨七的影子猛地顿住。
"谁?"他大喝一声,火折子"啪"地照亮暗角。
宋砚闭紧眼睛,却听见杨七的脚步声突然变急,接着是"哐当"一声——原来杨七踢翻了个空酒坛,酒液混着灰尘在地上洇开。
"老子就说没人。"粗哑的声音又响起来,"赶紧把箱子锁了,赵县太爷明儿个要查账......"
脚步声渐远,石门"咔嗒"一声关上。
宋砚这才发现自己后背全湿了,刘二的额头抵着他肩膀,正急促地喘着气。
"走。"他把卷宗塞进怀里,木匣和卷宗硌得肋骨生疼,"回县衙。"
刘二摸黑搬开青石板时,东天己经泛起鱼肚白。
宋砚望着远处县衙的飞檐,怀里的卷宗还带着杨七的体温,而最上面那份的封皮上,"无头案"三个字被夜露洇开,像团化不开的血。
他摸出那半块夹竹桃蜜饯,梅花印记在晨光里泛着暗紫——和杨七后颈的胎记,和赵明远靴底的陶片,和密室里被篡改的卷宗,终于在他心里拼成了完整的形状。
"等天亮。"宋砚把蜜饯重新包好,袖中传来系统提示的轻响,"等我把这些卷宗摊在公堂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