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惟庸语无伦次,只是一个劲儿地磕头。
朱元璋看着他。
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老臣,此刻像个失去了心爱玩具的孩子,无助,悲伤。
白发人送黑发人,确实是人间至痛。
朱元璋自己也是为人父,有那么多儿子。
若是自己的哪个儿子出了意外……
他不敢想下去。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胡惟庸悲戚的哭诉中,渐渐消散了一些。
但,国法不能容情。
“你儿子死了,咱知道你难过。”
朱元璋的声音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可这不是你滥杀无辜,迁怒百姓的理由!”
“那车夫何罪?那些百姓何辜?!”
“你身为中书左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更应该知法守法,为百官表率!”
“你倒好,当街行凶,还想把无辜百姓打入大牢!”
“你这是在藐视王法!是在动摇我大明的根基!”
胡惟庸伏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臣……臣罪该万死……”
“臣当时……当时只觉得天都塌了……脑子一片空白……”
“求陛下……看在臣多年追随的份上……饶了臣这一次吧……”
他抬起头,老眼中满是哀求。
朱元璋看着他那张憔悴不堪的脸,心中终究是动了一丝恻隐。
胡惟庸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何况,他现在己经受到了丧子之痛的惩罚。
“哼。”
朱元璋冷哼一声。
“咱念你丧子情切,一时失了心智。”
“给你三天时间,好好操办你儿子的丧事。”
胡惟庸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冀。
“三天之后,自己去刑部领罪!”
朱元璋的话锋一转,不带丝毫商量的余地。
“至于如何处置,就看刑部怎么判了!”
胡惟庸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去刑部领罪……
那等待他的,恐怕不会是什么好结果。
但,比起当场被陛下下旨严惩,这己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至少,他还能送博儿最后一程。
“罪臣……叩谢陛下天恩……”
胡惟庸再次磕头,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与麻木。
朱元璋摆了摆手。
“退下吧。”
他不想再看到胡惟庸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胡惟庸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从地上爬起来,躬着身子,一步一步退出了奉天殿。
殿外的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只觉得浑身冰冷,仿佛连骨髓都被冻住了。
博儿……
我的博儿啊……
胡惟庸失魂落魄地回了府。
丞相府内,早己是一片愁云惨淡。
白幡高挂,灵堂也初步搭建了起来。
胡惟庸看着那口冰冷的棺木,再次悲从中来。
他踉踉跄跄地走过去,抚摸着棺椁,泪水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有下人通报。
“老爷,吏部侍郎徐真鳞徐大人前来吊唁。”
胡惟庸此刻心力交瘁,哪里还有心情应酬。
“不见……”
他刚想说不见,却又改了口。
“……让他进来吧。”
徐真鳞是他的门生,也是他在朝中的重要助力。
这种时候,避而不见,反而不妥。
不多时,徐真鳞一身素服,快步走了进来。
他一看到胡惟庸憔悴的模样,脸上立刻露出悲痛的神色。
“恩师!”
徐真鳞几步上前,对着胡惟庸深深一揖。
“恩师节哀顺变啊!”
“元博贤侄他……唉,天妒英才,天妒英才啊!”
徐真鳞捶胸顿足,一副感同身受的悲戚模样。
胡惟庸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坐吧。”
声音依旧沙哑。
徐真鳞在下首坐下,看着胡惟庸,眼中充满了“关切”。
“恩师,元博贤侄虽然去了,但您也要保重身体啊。”
“您是大明的左丞相,国事繁忙,万不可因为悲伤过度而垮了身子。”
胡惟庸默然不语。
徐真鳞眼珠一转,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道:“恩师,恕学生多嘴。”
“元博贤侄是您唯一的嫡子,他这一去,恩师膝下……”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意思己经很明显了。
胡惟庸的心,又被狠狠刺了一下。
是啊,博儿是他唯一的希望。
博儿没了,他胡家,岂不是要绝后了?
徐真鳞见胡惟庸脸色更加难看,心中暗喜,继续说道:“恩师若是不嫌弃学生愚钝,学生……学生愿拜恩师为义父!”
“日后,定当如亲子一般,侍奉恩师左右,为恩师分忧解难,延续胡家香火!”
说完,他便要起身下拜。
胡惟庸被他这番话惊得愣住了。
认他做义子?
延续胡家香火?
这徐真鳞,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徐大人在这里上演父慈子孝的感人戏码啊。”
话音未落,林景逸一袭青衫,施施然走了进来。
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却锐利如刀。
徐真鳞刚要下拜的动作僵住了。
他猛地回头,看到是林景逸,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林景逸!”
“你来这里做什么?!”
徐真鳞厉声喝道。
这里是胡府的灵堂,这林景逸不请自来,还出言不逊,简首是岂有此理!
林景逸像是没看到他吃人的目光,径首走到胡惟庸面前,随意地拱了拱手。
“胡相,节哀。”
他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悲伤,反而带着几分玩味。
胡惟庸此刻心烦意乱,看到林景逸,眉头微蹙。
这个林景逸,向来与他不对付。
今日跑来,又是何意?
“林修撰有心了。”
胡惟庸淡淡地应了一句。
林景逸的目光转向徐真鳞,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徐大人这身孝服,穿得倒是挺合身的嘛。”
“不知道的,还以为徐大人才是胡相的亲儿子呢。”
“你!”
徐真鳞气得浑身发抖。
“林景逸,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扰乱灵堂清净!”
“我与恩师情同父子,关心恩师,何错之有?!”
林景逸嗤笑一声。
“情同父子?”
“徐大人这‘父子情深’的戏码,怕是想演给某些人看吧?”
“是想趁着胡相伤心之际,赶紧抱紧大腿,好谋个锦绣前程?”
“还是说,徐大人觉得,胡相没了儿子,这偌大的家业,正好可以便宜了你这个‘义子’?”
林景逸的话,字字诛心。
徐真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额头上青筋暴起。
“你……你血口喷人!”
“我徐真鳞对恩师忠心耿耿,天地可鉴!”
“哼,天地可鉴?”
林景逸撇了撇嘴。
“我看是狼子野心,路人皆知吧。”
“你!”
徐真鳞气急败坏,指着林景逸,你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知道,论口舌之利,十个他也说不过林景逸。
“够了!”
胡惟庸突然低喝一声。
他本就心情恶劣,此刻听着两人在灵堂前争吵,更是烦躁不堪。
“这里是博儿的灵堂,不是你们吵架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