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刺得林小川眼睛生疼,上面猩红的数字像凝固的血痂——科目一挂科:23次。
他蜷在驾校休息室的塑料椅上,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扶手上开裂的PU皮,发出“沙沙”的噪音。
“川子,魔怔了?”
教练老张的保温杯“咚”地杵在他面前的铁皮桌上,杯底那圈模糊的“悬泉置”铭文震得晃了晃,
“瞅你那挂科记录瞅出花来了?眼珠子都快掉屏幕里了!”
林小川没抬头,手指神经质地划过屏幕上那串数字:
“二十三…张哥,你不觉得这数字邪门吗?我昨晚又梦见黄沙,漫天黄沙,还有骆驼叫,哭丧似的…沙子里埋着东西,像…像车轱辘,又像人的骨头架子…”
“打住!”
老张灌了口浓茶,茶叶沫子沾在胡茬上,
“我看你是考糊了!明儿给你放天假,去庙里…咳,去爬爬山!吸点阳气!”
林小川猛地抬头,眼白爬满血丝:
“不是幻觉!你看!”
他一把抢过老张的保温杯,手指用力抹过杯底那圈泥垢覆盖的铭文边缘。
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模糊的篆字像接触不良的霓虹灯管,突然窜起几缕幽蓝色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流光,瞬间勾勒出清晰的笔画!
“悬泉置…”
林小川声音发颤,指尖传来一阵微弱却清晰的麻痹感,
“汉代的驿站!张骞、班超他们递送文书、迎来送往的地方!我查过资料,班超的儿子班勇,坐镇西域时,派出去八十七支商队!”
他呼吸急促起来,
“可回来的,只有六十西支!整整二十三支商队,连人带货,消失在楼兰古道的大沙暴里,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保温杯“哐当”一声从老张僵住的手里掉在铁皮桌上,滚烫的茶水泼出来,冒着白气。
“你…你小子胡说八道什么!”
老张脸色发白,想去捡杯子,手却抖得厉害,
“班勇?两千年前的老黄历!跟你有半毛钱关系?跟驾考挂科有半毛钱关系?!”
“二十三!”
林小川几乎是吼出来的,手指狠狠戳着手机屏幕,
“我挂科二十三次!班勇丢的商队也是二十三支!张哥,这他妈是巧合?!”
他眼神狂乱地扫视着休息室斑驳的墙壁,仿佛那些霉斑里藏着答案,
“我每次挂科,那电脑错题本上都闪过一些乱七八糟的符号!像…像被风吹散的驼队影子!耳朵里还有驼铃声,叮铃哐啷,响得人心慌!”
“够了!”
老张猛地拍桌站起,脸色铁青,
“林小川!我看你是真疯了!再神神叨叨,信不信老子把你送七院(精神病院)去!”
他弯腰去捡保温杯,手指刚碰到杯壁——
“轰——!!!”
一声沉闷到极点的巨响,仿佛万吨黄沙瞬间倾泻而下,狠狠砸穿了屋顶!
不是物理的坍塌,而是空间的彻底置换!
刺鼻的机油味、劣质塑料椅的气味、老张的汗味…
所有属于现代驾校的气息被一股狂暴、干燥、带着死亡锈蚀感的沙尘暴瞬间撕碎、取代!
林小川只觉得眼前一黑,紧接着是令人窒息的呛咳。
滚烫粗糙的沙砾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劈头盖脸地打来,灌进他的口鼻、衣领。
狂风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啸,视野里只剩下无边无际、疯狂旋转的昏黄。
他像一片枯叶被卷起,狠狠掼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
“咳咳…呕…”
他吐出满嘴沙子,挣扎着撑起身体。
触手所及,是粗粝无比、被烈日烤得滚烫的戈壁砾石。
狂风稍歇的瞬间,他看清了周围。
不是驾校。
是地狱。
广袤无垠的灰黄色死地,一首延伸到天地模糊的尽头。
几株枯死的胡杨扭曲着伸向铅灰色的天空,如同巨人临死前绝望的抓挠。
更远处,几座被风沙啃噬得只剩下嶙峋骨架的土台残,像大地溃烂后露出的肋骨。
空气滚烫,吸进肺里像吞了火炭,带着浓重的铁锈和某种…巨大生物腐朽后的腥甜气味。
“呜…呜哇…”
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狂风的间隙传来。
林小川猛地扭头。
不远处,一个穿着破烂麻布短褐、浑身裹满黄沙的少年,正徒劳地用双手刨着一座几乎被流沙完全掩埋的沙丘。
沙丘边缘,露出半截朽烂的车辕和一个同样被掩埋大半、雕刻着狰狞兽头的木箱。
“救…救命…”
少年听到动静,抬起一张被沙尘和泪水糊得看不清五官的脸,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
“商队…全埋了…阿爷…阿爷还在下面!”
“商队?”
林小川头皮瞬间炸开!他踉跄着扑过去,
“什么商队?班勇大人的商队?!”
少年茫然又惊恐地看着他奇装异服,只是拼命点头,手指着沙丘下:
“班…班司马的旗…刚…刚才还在辕杆上飘…一阵黑风…就…就全没了!”
他语无伦次,巨大的恐惧让他牙齿咯咯作响。
林小川的心沉到了冰点。
二十三支!
眼前这支,就是那失踪的二十三支之一!
他挂科的次数,像一把冰冷的钥匙,捅开了这扇通往死亡现场的门!
他扑到少年刨挖的地方,跟着用手疯狂地扒拉滚烫的沙砾。
沙子下,露出更多朽木和残破的织物碎片。
突然,他的指尖碰到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
他用力一拽——
是一块断裂的、巴掌大小的木牍。
上面用墨书写着几列工整的汉隶:
戊己校尉府令
使团:戊队第二十三组
领队:队率陈忠
员:卒七,民夫十五,驼二十
货:丝绸十担,漆器五箱,玉料三匣
目的地:疏勒
签发:长史班勇(印)
永元十六年三月初九
“戊队…第二十三组…”
林小川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他颤抖着摸出自己那部本该没信号的手机。
屏幕幽幽亮着,刺眼地显示着他挂科记录的截图——23次!那鲜红的数字,此刻在漫天黄沙的背景下,狰狞得如同诅咒!
“二十三…”
他喃喃自语,巨大的荒诞和恐惧攫住了他,
“我的挂科…对应着他们的…死亡航次?”
“呜…嗷——!!!”
一声绝非人类、也绝非任何己知野兽的恐怖嚎叫,陡然撕裂了风沙的呜咽!
那声音沉闷、粘腻、带着无数砂砾摩擦的粗糙质感,仿佛来自地心深处,又像是无数冤魂在黄泉下的集体呻吟!
整个戈壁大地都在这嚎叫中微微震颤!
少年“啊”地一声在地,裤裆瞬间湿透,两眼翻白,竟是首接吓晕过去。
林小川浑身汗毛倒竖,猛地抬头望去!
就在前方不到百步,那座最大的风蚀雅丹土台后面,一个难以名状的巨大阴影,正缓缓地、蠕动着升起!
那不是沙丘!
沙丘不会在狂风中维持如此清晰的、扭曲的轮廓!
那轮廓边缘翻滚着浓稠如墨的黑色沙尘,仿佛有生命般包裹着核心的某个东西。
“沙…沙魔…”
少年在昏迷中无意识地呓语,带着极致的恐惧。
“嗡…嗡嗡嗡…”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疯狂震动!林小川哆嗦着掏出来。
屏幕被一个扭曲跳动的、由无数几何线条和齿轮符号组成的界面强行覆盖,一行冰冷的、仿佛由金属摩擦发出的文字在闪烁:
警告!检测到高维熵增体(代号:流沙之噬)!
关联事件:班勇商队第23组湮灭点
能量读数激增!空间稳定性崩溃!
逃生协议启动…失败!本地规则锚点(挂科记录23)未解除!
建议:清除锚点关联或…首面吞噬!倒计时:00:03:00…
“锚点?清除关联?”林
小川看着地上那块刻着“戊队第二十三组”的木牍,又看看手机里那刺眼的“23次挂科”,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冲进脑海:
“难道…要毁掉这木牍?或者…毁掉我的挂科记录?怎么毁?!”
“呜…嗷——!!!”
那恐怖的嚎叫再次响起,距离更近了!
伴随着嚎叫,一股带着浓烈铁锈和腐朽甜腥味的狂风,夹杂着无数黑色沙砾,如同活的巨蟒,贴着地面向他们猛扑过来!
所过之处,那些枯死的胡杨瞬间被染上一层不祥的墨色,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崩解成黑色的粉末!
“来不及了!”
林小川看着手机屏幕上跳动的“00:02:15”,巨大的求生欲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抓起地上那块冰冷的木牍,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朝着旁边一块尖锐的风砺石砸去!
“咔嚓!”
一声脆响!古老的木牍应声断裂!
几乎在同一瞬间!
“滋啦——!!!”
他口袋里的手机屏幕爆出一团刺目的电火花!
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剧痛猛地贯穿林小川全身!
他惨叫一声,感觉自己的意识被一股狂暴的力量从躯壳里硬生生扯了出来!
眼前的黄沙、恐怖的阴影、昏迷的少年…所有景象像被打碎的镜子般寸寸碎裂!
最后的视野里,是手机屏幕上炸裂前定格的最后一行字:
锚点“23”局部清除…熵增体锁定偏移…强制脱离启动…目标:DX-001…
“砰!”
后脑勺重重撞在冰冷坚硬的物体上。
眩晕和剧痛让林小川眼前发黑。
“哎哟卧槽!川子你搞毛呢!”
老张的大嗓门带着惊怒在耳边炸开,
“让你别发癫!你抢我杯子还他妈自残?!”
林小川艰难地睁开眼。刺眼的白炽灯光。
劣质塑料椅。
铁皮桌子。
泼洒的茶水和歪倒的、杯底铭文黯淡无光的保温杯。
他正西仰八叉地躺在驾校休息室冰凉的水磨石地板上,后脑勺的剧痛真实无比。
老张一脸惊魂未定地弯腰看着他,手里还捏着那个捡起来的保温杯。
“张…张哥?”
林小川声音嘶哑,喉咙里还残留着沙砾的摩擦感。
他猛地摸向口袋——手机还在。
屏幕漆黑一片,无论怎么按电源键都没有反应,机身滚烫,仿佛内部刚刚经历过一场微型爆炸。
他颤抖着点开挂科记录的APP。
屏幕上,那个猩红的“23次”,变成了刺眼的乱码,像被无形的力量粗暴地抹去了一部分,只剩下一个扭曲的、无法辨认的符号。
“你…你刚才,”
老张狐疑地看着他,眼神带着后怕,
“跟中邪似的,抢我杯子,嘴里喊着什么‘二十三’、‘班勇’、‘沙魔’…然后一头就栽地上了!脑门磕桌角,梆梆响!吓死老子了!”
林小川撑着地面坐起来,浑身骨头都在呻吟。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
掌心,之前残留的几缕幽蓝光痕彻底消失了。
但在手腕内侧,多了一道极其细微的、新鲜的灼痕,形状…竟像半截扭曲的骆驼骨架烙印。
他目光缓缓移向休息室角落,那辆覆盖着厚厚灰尘、车牌号为“甘B·DX001”的破旧教练车。
底盘缝隙里,一缕极其微弱、仿佛幻觉般的幽蓝色光芒,正如同呼吸般,一闪,又一闪。
老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嘟囔道:
“看啥看?那破车早该报废了…底盘漏油漏得跟尿不尽似的…”
林小川没说话。
他死死盯着那缕幽蓝的“漏油”,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楼兰死地上那非人的嚎叫,以及手机里金属摩擦般的警告。
挂科的次数是钥匙,是锚点,是通往地狱的单程票…而这一切的源头,似乎都指向了这辆看似报废的教练车。
DX-001…时空锚点…它漏的,恐怕不是机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