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后,天骤冷,忽降了一场小雪,枝头树间挂了薄薄的霜,空气冷冽。
屋里的暖炉燃着炭火,宁芬今日照旧制了香,将香炉搁置在架子上,待轻烟氤氲升起,没一会儿松枝和荔枝的清香萦绕满室。
苟纭章不大出门,抱着孩子倚坐在软榻上,拿着拨浪鼓逗她玩。小殊华两只眼睛紧盯着拨浪鼓,口中含糊地哼唧,伸手去抓,苟纭章每每等她快要抓住了,都往上一抬,让她落个空。
这孩子脾气大,小小年纪就懂得看碟下菜,若是对方是宁芬、宁芬或她小舅舅,她便会一嗓门嚎出来。只要她滴两滴眼泪,他们定会把她想要的东西拱手奉上。
但被她亲娘逗着玩,她只会笑呵呵地,不敢犯上作乱。
是典型的欺软怕硬。
门扉被人从外边推开,一隙冷风涌入室内,又被门外的人挡了结结实实。
萧觉声进了屋子,将沾了雪花的披风脱下,在暖炉旁散了身上的寒气,才走到苟纭章身边坐下。
苟纭章看了他一眼,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费骠和其他三位监察官收到京都的调令,要启程返回京都,萧觉声同苟纭恒去送他们出城,也让他们在陛下面前呈报时,为江东美言几句。
“顺利,路况尚好,估摸费大人十日内能到京都。”
萧觉声倒了杯热茶,喝了暖身子,随后朝苟纭章伸手,将孩子接过来,温声道:“小老虎,让爹爹抱抱。”
他每日抱孩子的时间比苟纭章还多,没几天就跟孩子混熟了。
怀中的孩子看着他,眼睛眨了眨,朝他脸上抓了一把,他亲昵地用鼻尖蹭蹭孩子的脸颊,笑着轻唤,“殊儿,殊儿,殊儿……”
小殊华头上戴着新缝制好的虎头帽,看起来十分威武,只是帽沿的绒毛似乎让她感觉不舒服,她总伸手去抓,想把帽子揪下来。
在苟纭章怀里,她不敢放肆,这会儿被萧觉声抱着,两只小爪子速度极快地一薅一扯,一下子就把帽子扯掉,露出圆滚滚的脑袋来。
萧觉声哎哟一声,捡起帽子,手忙脚乱地重新帮她戴上,谁料她嘴巴一扁,眼中盈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哭声响彻屋内,惊天动地,似要将房顶掀翻。
萧觉声只好将虎头帽撇下,抱着她轻声哄着,“好了好了,不喜欢就不戴了,明日爹爹再给殊儿做新帽子,小狐狸,小兔子,还是小豹子……”
孩子还是哭个不停。
萧觉声有些无奈,转头求助地望向苟纭章,“章儿……”
苟纭章将帽子拿起来,伸手擦了擦孩子脸上的泪,一边用虎头帽的毛蹭她的脸颊,一边声音柔和地说:“乖了,不哭了。”
没一会儿,小殊华就被毛茸茸的蹭得发痒,咧嘴笑起来,亮晶晶的眼睛弯弯的,口水横流。
等她熟悉被绒毛蹭着的感觉,苟纭章顺势将帽子扣到她头上,她还想伸手去揪,苟纭章啧了一声,捏了捏她的小手,吓唬她道:“不许动!”
小殊华愣了一下,苟纭章随即摇起拨浪鼓,分散她的注意力,很快把她哄静下来。
萧觉声松了一口气,对她深感敬佩,挨着她求教,“你教教我,为什么殊儿这么听你的话?”
苟纭章:“你试试十天不对着她笑,她就知道你不好惹了。”
萧觉声沉默半晌,点了点孩子的脸颊:“不听话就不听话吧。”
别说十天,一天他都做不到。
冬日天黑得早,将孩子哄睡后,苟纭章从内室出来,瞧了萧觉声一眼。
“把衣服脱了。”
萧觉声有些猝不及防,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目光渐渐变得意味深长,“这么突然?我还没做好准备。”
苟纭章觑了他一眼,从架子里将药箱提出来,砰地一下在桌案上,“你再给我装?”
萧觉声有意瞒着自己身上有伤,平日装得若无其事,私底下去找陈大夫治疗,并要求陈大夫不将此事告诉苟纭章。
陈大夫再三承诺不会透露出去,结果转头就非常痛快地把他卖了。
萧觉声讪笑一声,转头看向内室,“轻些,别把孩子吵醒了。”
“少废话,”苟纭章啧了一声,语气不悦,“什么样的伤我没见过,扭扭捏捏做什么,快点过来。”
萧觉声坐在软榻上,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地将上身衣裳脱下。
苟纭章视线落在他身上出来的胸膛,一下就静止住了,好半晌没动作。
他身上刀箭伤痕遍布,纵横交错着的伤口结了痂,最为触目惊心的,是一条长长的刀痕,从肩膀上蔓延到心口,好似要将他整个人都劈成两半。
见苟纭章良久无言,萧觉声淡声催促道:“不是上药吗,愣什么神呢?”
苟纭章唇角抿紧,低头打开药瓶,用裹着白棉的小签子沾了药,垂下眼眸,认真无比地在他身上的伤处涂抹。
她动作很轻,萧觉声只觉得好像是羽毛撩搔,伤口周围泛着麻痒。
可他低头,却看见她的手指在发抖。
萧觉声默然一瞬,伸手捧起她低下去的脸,却见到她眼中有细碎的光,含着一横泪,欲哭不哭的。
“怎么了?”萧觉声瞧着她,手指蹭过她的眼尾,轻笑道,“担心什么,这不是好好的吗?”
苟纭章咬着唇,抬起手要捶他,最终轻轻落在他手臂上,恼道:“你为什么不早说?”
他受这么重的伤,千里奔来,生生挨了她一顿捶打,竟不吭声一声。
万一他被她不小心捶死了。
那她多冤枉啊!
萧觉声捧着她的脸,低头亲了亲,狎昵道:“怎么这么喜欢哭鼻子,跟殊儿似的,我真的有点不太适应你了。”
苟纭章越想越恼,气哼一声,伸手在他手臂捏了一把,“你别跟我扯皮,谁叫你瞒着我的?”
“这不是没事了嘛,”萧觉声轻声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我不担心,我担心个屁。”
苟纭章将他身上的伤抹了药,甩下签子,冷哼道:“我是你的谁,我有什么资格替你担心?这不说,那不说,要不然你干脆死了也别告诉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