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阁二楼雅间里,檀香烧得正浓。
陆明昭歪在软榻上,靴尖勾着茶案角,金镶玉的骰子罐在指尖转得飞旋。
“刘大官人昨日说我只会喝花酒?”他扯松领口,眼尾泛红,“今日定个赌局——谁能说出昨夜死者中的是啥毒,千两黄金归谁。”
满堂富商官员面面相觑。
刘大官人摸了摸油光的下巴:“知府大人这是要审案?”
“审案多闷。”陆明昭打了个酒嗝,“就当趣味游戏。”他甩袖抖出张染血的绢帕,“死者是城南绣坊的春杏,子时被发现在后巷,胸口插着玉蝉。郭掌柜,把花医正的验尸单呈上来。”
郭掌柜缩着脖子小跑过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
陆明昭抢过扫了眼,突然把纸拍在茶案上:“花无咎说,春杏体内有鹤顶红和断肠草的混毒。这两种草单独用都不致命,混着用……”他拖长音调,“得是懂毒理的行家才配得出来。”
“那凶手定是药材行的人!”有人喊。
陆明昭笑了,指尖敲着茶案:“李老板刚从药市回来,倒是嫌疑大。”
“大人!”李老板扑通跪下,额头撞得茶案咚咚响,“小的哪敢杀人!”
“别急。”廊下传来清泠女声。
苏挽月扶着栏杆缓步进来,腕间银铃轻响,“死者指甲缝里的香灰,才是关键。”
众人顺着她指尖看——春杏的绢帕边缘沾着星点灰白。
陆明昭眯起眼:“这香灰有讲究?”
“九重天。”苏挽月扯下腰间香囊,倒出点香粉撒在茶案上,“前调沉水香,中调龙涎,尾调是二十年的老山檀。这配方,三十年前就随调香世家苏家灭门失传了。”
雅间里抽气声此起彼伏。
陆明昭突然倾身逼近她,酒气混着沉水香撞进鼻腔:“苏姑娘怎知得这么清楚?”
“我就是苏家遗孤。”苏挽月抬眼,眼尾挑着冷光,“当年灭门那晚,我娘把半块碎玉塞进我手里。”她摸出块和陆明昭袖中同款的碎玉,“和你昨日拼出龙纹的,是同一块。”
陆明昭瞳孔微缩。
他刚要开口,郭掌柜跌跌撞撞冲进来,发顶的瓜皮帽歪到耳朵根:“大人!湖心亭又……又死人了!”
“带路。”陆明昭抄起茶案上的骰子罐,大步往外走。
苏挽月跟在他身后,袖中碎玉硌得手腕生疼。
湖心亭的雕花门虚掩着。
陆明昭掀开门帘,血腥味裹着水汽扑面而来。
新死者是城西的歌姬云娘,脖颈处青肿一片,胸口的玉蝉在晨雾里泛着冷光。
“看手腕。”苏挽月蹲下身,指尖划过云娘腕间的红痕,“像是铁钳夹的。”
陆明昭摸出茶案上的青瓷盏,倒扣在石桌上。
他左手捏着盏底,右手比划:“凶手用左手拿凶器,压着死者手腕。”他突然松手,茶盏骨碌碌滚进池塘,“左撇子。”
苏挽月挑眉:“你早看出?”
“茶渍会说话。”陆明昭指了指石桌上的水痕,“昨夜雨停后,凶手坐在这里,左手扶茶盏,右手行凶。”他转身看向人群,“萧大人派来的密探,站那么远做什么?”
人群里挤出来个灰衣仆从,额头全是汗:“小的……小的奉命保护大人。”
陆明昭没接话。
他盯着云娘胸口的玉蝉,后颈泛起凉意——和春杏的玉蝉,刻痕方向一模一样。
“第二只玉蝉己落,第三只……很快了。”
阴恻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陆明昭猛回头,裴九娘倚着朱红栏杆,披散的头发里沾着水藻,“他们要凑齐七只,才能……”
“九娘!”郭掌柜扑过去要拉她,被她反手推开。
裴九娘冲陆明昭笑,眼角泪痣红得像血:“你爹的沉冤,和这玉蝉,可有关系?”
陆明昭攥紧袖中碎玉。
他刚要追问,转头却发现苏挽月不见了。
廊下只剩她方才站过的地方,落着半片龙涎香,还带着体温。
“找!”他冲郭掌柜吼了句,转身往醉仙阁跑。
石径上的青苔滑得脚软,他扶着栏杆喘气,抬头看见檐角铜铃在风里摇晃。
风里有雨的味道。
傍晚时分,乌云压得低。
陆明昭站在书房窗前,望着庭院里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芭蕉叶。
窗外传来马蹄声。
“大人。”暗卫的声音透过窗纸渗进来,“线报说……”
陆明昭摸出腰间酒壶灌了口。
酒液顺着下巴往下淌,打湿了衣襟上的龙纹——和碎玉里透出的,一模一样。
他盯着案头的两只玉蝉,突然笑了。
雨,要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