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威的马蹄踏碎青石板上最后一滴晨露时,锦州西市的茶棚正冒出第一缕炊烟。
他手按刀柄,腰间碎玉硌得大腿生疼——那是陆明昭塞的,说是能撬开通往真相的砖。
"军爷买个炊饼?"卖饼妇人缩在柜台后,眼神往巷口瞟了瞟。
李威顺着望过去,青砖墙根下,三个穿粗布短打的人正低头摆弄竹篓,竹篓缝隙里,露出半截明晃晃的刀刃。
他喉头一紧。
二十年前血玉案时,父亲就是在这样的巷子里,被人用带鞘的刀捅穿了后心。
"李统领!"街角突然窜出个小乞丐,脸上的灰被泪水冲出两道白印,"西市粮栈后边,有好多穿黑衣服的,搬箱子时掉出个铁片子,像...像甲片!"
李威反手抽出刀。
刀鞘磕在青石板上,发出清响。
那三个摆弄竹篓的人猛地抬头,目光撞在一起的瞬间,其中一个摸向腰间——是淬了毒的飞针。
"护城河边说!"李威拽着小乞丐闪进茶棚后巷,反手甩了枚铜钱。
茶棚帘子"唰"地落下,遮住了巷口骤然响起的打斗声。
陆明昭接到消息时,正蹲在客栈二楼窗台。
苏挽月的香粉味还残留在他袖口,那是昨夜突围时她撒的迷魂散。
他捏着李威派快马送来的密信,指节发白——信上只有西个字:"甲胄三百,黑衣过百"。
"锦州要反。"花无咎的盲杖敲在楼板上,"今早我摸了药铺的门环,铜锈里混着松烟墨。
暗影的人爱用松烟墨标记据点,三年前我爹就是在这种标记下,被割了喉。"
苏挽月把最后半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她调香时总爱嚼甜食,说是能压住毒药的苦:"我让阿福去码头问了,这半月靠岸的货船,有七艘挂着空货单,吃水线却深过运粮船。"
陆明昭摸出怀里的血玉。
玉还是烫的,像块烧红的炭。
他突然起身,官靴踢翻了条凳:"走。"
锦州城门楼的灯笼还没撤。
守城兵丁见着陆明昭的知府官印,手都在抖:"大人您可算来了!
今早西市米铺老板被砍了,说是不肯给黑衣人赊米;东市布庄的伙计跑来说,后屋堆了半屋子油布,油布里全是..."
"全是刀。"李威从街角转出来,腰间带血的布片被风掀起一角,"我在破庙地窖找到的甲胄,和米铺后巷的刀,铸纹一样。"
陆明昭盯着李威腰间的布片。
那是锦州织造局的锦缎,和花无咎在药房翻出的带血布片纹路分毫不差。
他突然转头:"苏姑娘,你前日说在客栈梁上发现的香灰,是不是..."
"沉水香混着龙涎。"苏挽月点头,"暗影的人爱用这种香掩住身上的血腥气。
我在扬州查案时,见过他们的死士身上都沾着这味儿。"
"去废弃仓库。"陆明昭扯下腰间玉佩,"李威,你带二十个信得过的兵,守住南北巷口;花姑娘,你跟我进去——你的鼻子比狗灵。"
仓库铁门锈得厉害。
李威用刀背一撬,"吱呀"声惊飞了梁上的麻雀。
陆明昭摸出火折子,火光里,地上密密麻麻全是泥脚印——新泥,带点西市河的腥。
"三排脚印。"花无咎的盲杖点在地上,"左边深右边浅,是左脚有伤的人;中间的鞋跟磨损重,该是常骑马的;右边的..."她突然俯下身,鼻尖几乎贴到地面,"苦杏仁味。
和药房那箱氰化钾一个味儿。"
苏挽月从袖中摸出个青瓷瓶,倒出些淡粉色粉末撒在地上。
粉末遇着泥,立刻泛起蓝光:"这是我调的寻踪粉,沾过血的东西走过,就会显影。"她顺着蓝光往前走,在墙角停住,"这里,有人拖过重物。"
陆明昭蹲下。
墙角砖缝里卡着截断绳,绳头烧得焦黑——是火折子烧的。
他突然想起昨夜韩立护着的地图,地图边缘也有这种焦痕。
"去药铺。"他把断绳收进袖中,"花姑娘说暗影的草药,该是从药铺走的货。"
药铺的门虚掩着。
陆明昭刚要推门,门后突然伸出把刀。
他侧身避开,刀刃擦着耳际划过,在门框上留下道深痕。
"锦州知府陆明昭。"他掏出官印拍在门板上,"查案。"
门"吱呀"开了条缝。
药铺掌柜的脸白得像张纸:"大人,小的也是被逼的...昨日夜里,有黑衣人来,说要拿三十斤曼陀罗、二十斤乌头,还说要是走漏风声..."他喉结动了动,"城西王屠户的脑袋,今早挂在城门楼了。"
花无咎的盲杖敲在药柜上。
她摸过每味药材,最后停在最里层的陈皮罐前:"曼陀罗少了三十斤,乌头少了二十斤。"她掀开罐底,摸出张皱巴巴的纸,"送货单。"
陆明昭接过。
送货单上写着"城郊破庙",落款是个墨点——和花无咎说的松烟墨标记一模一样。
他刚要说话,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躲!"苏挽月拽着花无咎闪进药柜后。
陆明昭反手把送货单塞进灶膛,火舌"呼"地窜起来。
门被撞开。
进来的黑衣人腰间挂着蝶纹令牌——和沈青梧收到的半枚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蝴蝶。
他踢开地上的药包,冲掌柜的吼:"那三个查案的,是不是来过?"
掌柜的摇头。
黑衣人抽出刀,刀尖抵上他的喉咙:"再不说,你比王屠户死得还惨!"
陆明昭摸出袖中的断绳。
绳头焦黑,和黑衣人腰间火折子的焦痕一模一样。
他对苏挽月使了个眼色,苏挽月指尖一弹,半粒香丸滚到黑衣人脚边。
香丸炸开。
黑衣人捂住鼻子,踉跄两步。
陆明昭冲上去,刀背敲在他后颈。
黑衣人在地,怀里掉出块玉牌——刻着"夜鹰"二字。
"走!"陆明昭扯起两人往外跑。
刚出药铺,就见街角闪过道白影——是沈青梧。
她往客栈方向甩了甩袖子,那是他们约好的暗号:有急事。
客栈二楼,沈青梧正对着铜镜描眉。
镜中映出三人的影子,她指尖一抖,眉笔断成两截:"夜鹰今晚在城郊废弃庄园开会。"她从发间抽出根银簪,簪头挑开床板,露出张地图,"我安插在暗影的线人说,陈公公也会去。"
陆明昭盯着地图上圈出的庄园。
那是二十年前血玉案时,父亲最后去过的地方。
他摸出血玉,玉上的灼痛几乎要穿透掌心。
"去庄园。"他把刀插进靴筒,"李威带二十个兵埋伏在东边林子;苏姑娘带迷香,以备不时之需;花姑娘..."他看向盲眼的女医正,"你听声辨位,有动静就提醒。"
月上柳梢时,西人摸进庄园外的芦苇丛。
庄园大门挂着两盏白纸灯笼,灯笼下站着西个黑衣人,刀出鞘三寸,刀尖映着月光,泛着冷光。
陆明昭压低身子。风送来几句模糊的对话——
"陈公公,皇上的印玺可带好了?"
"夜鹰大人放心,等拿下锦州,这天下...还不是您的?"
芦苇叶扫过陆明昭的脸。
他盯着庄园里透出的烛光,血玉在怀里灼得发烫。
二十年前的血债,二十载的隐忍,今晚...该见分晓了。
苏挽月捏了捏他的手。
他转头,就见她指了指庄园侧墙——那里有个狗洞,刚好能钻进去。
花无咎的盲杖轻轻点了点他的鞋尖。
他知道,那是在说:"我跟着你。"
沈青梧的银簪在月光下闪了闪。他明白,那是在说:"我护着你。"
庄园里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陆明昭屏住呼吸,看着陈公公的身影从正厅闪过,夜鹰的笑声像把生锈的刀,划破了夜的寂静:"各位,今晚我们就——"
"嘘。"苏挽月的手指按在唇上。
西人猫着腰,往狗洞挪去。
芦苇丛里的虫鸣突然停了,只有他们的心跳声,和血玉灼烧的温度,在暗夜里,一下,一下,撞着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