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仙阁的红烛烧得噼啪响。
陆明昭歪在软榻上,酒盏晃得太急,半杯梨花白泼在案几上。
“大人这是又喝多了?”身边姑娘笑着去扶他手腕。
他垂眼扫过茶盏里的茶渍——左边深,右边浅,像被人用袖口蹭过。
隔壁雅间的雕花窗棂漏出半句“亥时三刻”,他指尖在案几上敲了三下,是摩斯密码里“杀”的暗号。
“滚。”他突然掀翻酒盏,琥珀色酒液溅湿姑娘裙角。
满屋子莺莺燕燕吓了一跳,缩着脖子退到门口。
沈青梧捧着银炭炉从外间进来,袖口沾着雨丝:“大人,今日玉蝉祭。”
他眯起眼。
玉蝉祭是锦州旧俗,传说二十年前血玉现世那晚,月宫里的玉蝉落了只翅膀下来。
百姓扎纸蝉挂檐角,说能镇邪。
可沈青梧不会平白无故提醒他——上回她说“月蚀”,三日后城西米铺就着了火。
“聒噪。”他抄起茶盏砸向门框,瓷片擦着沈青梧鬓角飞过。
姑娘们尖叫着往外跑,他借着踉跄的架势扫了眼隔壁窗缝——有半截靛青腰带晃过去,是城南绸缎庄王掌柜的。
外头突然炸开一声尖叫。
“死人了!湖心亭死人了!”
陆明昭脚步顿在门槛前。
醉仙阁后园的湖心亭离得不远,他能看见穿青衫的捕快举着火把往那边跑。
人群里传来盲眼女医正花无咎的冷嗤:“指甲缝里的香灰,是沉水香混了半钱鹤顶红。”
他踉跄着往湖边撞,酒气熏得守着尸体的捕快首皱眉。
“让让,让让……”他装醉栽进草窠,指尖却飞快掠过死者紧攥的右手——一块带血的碎玉片,边缘刻着半枚蝉纹。
回包厢时,软榻上多了个人。
女子穿月白衫子,腕间银铃轻响。
她端着他的酒盏抿了口,抬眼时眼尾上挑:“九重天苏挽月。”
陆明昭倚着门框笑:“调香师?”
“调香师不查案,但有人托我查查玉蝉案。”她晃了晃酒盏,“比如,刚才某位大人假装醉酒,实则摸走了死者手里的碎玉。”
他喉结动了动。
苏挽月袖口飘来一缕甜香,和花无咎说的沉水香像,但更淡,混着点龙涎香的腥。
他摸出碎玉片抛着玩:“苏姑娘消息倒灵。”
“灵的是鼻子。”她突然倾身,发间茉莉簪子擦过他耳垂,“那香灰里有我调的‘醉月’,锦州城只有我手底下三个学徒会配。”
门“砰”地被撞开。
裴九娘披头散发冲进来,发髻上的珠钗歪在耳后。
她盯着陆明昭手里的玉片,突然咯咯笑起来:“玉碎时,龙抬头。玉碎时,龙抬头……”
陆明昭瞳孔骤缩。
这是他幼年时,父亲在牢里哼唱的童谣。
当年陆大人被诬通敌,临刑前只来得及在他玉佩上刻了半条龙纹。
裴九娘的笑声突然变了调,像夜猫子叫,接着“咕咚”栽倒在地。
“九娘!”萧景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户部尚书的公子挤进来,玄色官服一尘不染,蹲下身摸裴九娘的脉,“怕是又犯癔症了。陆兄,这花楼鱼龙混杂,不如送九娘回我府里?”
陆明昭盯着萧景琰搭在裴九娘腕间的手。
他结拜兄弟的食指内侧有层薄茧——那是常年握刻刀的痕迹。
“有劳景琰了。”他弯腰去扶裴九娘,指尖在她后颈摸到块朱砂胎记——和二十年前,先皇失踪的小公主胎记得位置一模一样。
子时三刻,陆明昭的书房还亮着灯。
他把碎玉片按在父亲遗留的玉佩上,两块玉“咔嗒”咬合,龙纹在烛火下泛着暗红。
他数了数龙爪——五爪,是只有皇室才能用的规制。
窗外传来瓦砾轻响。
他吹灭烛火,摸出袖中短刀。
月光漏进窗棂,照见地上一道湿脚印——是靛青绸缎的纹路,和白天隔壁雅间那条腰带一模一样。
他推开窗。
夜风吹得院角老槐沙沙响,墙根下有半枚纸蝉,染着暗红的血。
更远的地方,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陆明昭捏紧龙纹玉,指节发白。
他知道,这只纸蝉的主人,正往城郊废弃的药铺方向去。
那里,藏着二十年前血玉案的最后一块拼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