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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的太阳火辣辣地烤着药田，招童蹲在田垄间，手指轻轻拨开黄芩苗的叶片，检查有没有虫害。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在后颈冲出一道浅浅的泥痕。她首起腰，用手背抹了把额头的汗，蓝布工作服的后背己经湿透，紧贴在皮肤上。
远处传来"突突"的摩托车声，招童眯起眼睛望去。邮递员老张骑着一辆崭新的红色本田摩托，车把上挂着的绿色邮包在阳光下格外显眼。
"林招童！特快专递！"老张在田埂边停下，摘下蛤蟆镜擦了擦汗，"从深圳来的，要签字。"
招童的心突然跳得快了起来。她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在收件单上签下自己名字时，发现手指上还沾着泥土。老张笑着递给她一个厚厚的信封："还有汇款单呢，你妹妹可真有出息。"
信封里滑出一张彩色照片。招歌穿着件鹅黄色的连衣裙，站在一栋玻璃幕墙的高楼前，笑得眼睛弯成了月牙。她身后是宽阔的马路，几辆红色的出租车正驶过。照片背面写着："三姐，这是罗湖区的友谊商店，我们团在这里演出。"
招童小心翼翼地展开汇款单，上面的数字让她倒吸一口凉气：玖佰陆拾圆整。附言栏里招歌的字迹歪歪扭扭："第一个月工资，给姐姐们买新衣服。"
"这......"招童的声音有些发抖。她在县医院帮忙时，一个月才挣24块钱。
老张凑过来看了一眼，咂了咂嘴："深圳那边工资是高。我表侄在电子厂，一个月能拿八百多。"他拍了拍摩托车座，"这车就是托他买的。"
招童把照片和汇款单小心地放进胸前口袋，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它们的分量。包裹里是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牛仔裤，深蓝色的布料摸起来厚实又柔软。吊牌上印着"苹果牌"和"HK$280"的字样。
"这裤子......"招童比划了一下，裤腿长得能拖到地上。
"这叫牛仔裤，现在特区最时髦的。"老张笑着说，"深圳的姑娘都卷起裤脚穿。"
回到福利院，招童把招歌的礼物一样样摆在床上。录音机里传来邓丽君的歌声，甜美的嗓音唱着"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突然插进招歌兴奋的声音："三姐！我们团长认识香港来的药材商，说你的黄芩......"
"招童！"大姐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王主任来了！"
王主任今天没穿往常的中山装，换了件浅灰色的确良短袖衬衫，手里拿着份文件，额头上都是汗珠："好消息！省里把你的药材基地列入'星火计划'了！"
文件上盖着鲜红的公章，赵童一眼就看到了"五万元专项扶持资金"的字样。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布料在手心里皱成一团。
"还有更好的，"王主任压低声音，"下个月广交会，香港的陈老板点名要见你。这是他的名片。"
烫金名片上印着"九龙药材行总经理 陈志强"的字样。招童突然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本草纲目》里夹着的旧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矿井前，身边似乎就站着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傍晚，福利院的姑娘们围在录音机旁，争相传看那条牛仔裤。招秀把裤子比在身上，裤脚堆在解放鞋上像两个大口袋，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三姐，"招秀突然抬头，眼睛里闪着光，"深圳是不是到处都是这样的高楼？"她指着赵歌照片里的玻璃大厦。
招童正要回答，陈毅凡急匆匆地跑进来："快听！"他手中的半导体收音机正在播报："......深圳特区首个中外合资酒店南海酒店开业，普通服务员月薪达九百元......"
女孩子们发出一片惊叹。招童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药田在暮色中变成一片模糊的轮廓。她轻轻摸着胸前口袋里的照片，突然很想知道，站在那么高的楼顶往下看，药田会是什么样子。
大姐悄悄塞给她一封信："招娣从北京寄来的。"
信纸上，招娣用工整的字迹描述着解剖课的见闻，随信附了张黑白照片：她穿着白大褂，站在显微镜前，胸前的校徽闪闪发亮。照片角落画着个小人，举着个牌子："伙食补贴18元/月"。
招童把照片和其他宝贝一起收进铁盒，月光透过窗户，在盒盖上投下一道银色的光痕。五年前那个躲在矿井里发抖的小女孩，如今正站在一个崭新世界的门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