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县汽车站己经人声鼎沸。招童踮着脚把行李往长途客车的车顶捆,麻绳在她手心勒出几道红痕。招娣站在一旁,崭新的白大褂折得整整齐齐,放在棕色皮箱的最上层。
到了北京记得拍照片。"招童拽紧最后一个绳结,跳下车时差点踩到水坑。招娣一把拉住她,两人相视一笑——这动作多像五年前招娣把她从矿井里拉出来时的样子。
陈毅凡挤过人群跑来,手里举着个铁皮饭盒:"刚出锅的韭菜盒子,路上吃。"热气在饭盒盖上凝成水珠,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淌。
嘀——"客车司机按响喇叭。招娣突然抓住招童的手腕:"三丫头,这个给你。"她从贴身的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那本翻烂的《赤脚医生手册》,书页间夹着张发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勘探队旗子下,胸前别着支钢笔。
带着它,就像带着咱爹看着你。"招娣的声音很轻,却被发动机的轰鸣盖住了后半句。
招童站在扬起的尘土中,看着客车变成一个小黑点。她翻开手册扉页,发现招娣用钢笔新写了一行字:"1981年9月1日,赠三妹。愿你的药材比父亲的矿藏更珍贵。
走吧。"陈毅凡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肘,"王主任说今天送药材样品来。
药材公司的仓库里飘着干燥的草药香。王主任正指挥工人把黄芩装箱,看见他们进来,立即迎上前:"小林同志,正好有件事...
他的表情突然变得严肃,从办公桌抽屉里取出个布包。展开后,里面是几株发霉的黄芩,根部缠绕着可疑的白色菌丝。
上周送来的这批货,"王主任压低声音,"化验出黄曲霉素超标。
招童的耳朵嗡嗡作响。她蹲下来仔细检查那些药材,指尖触到霉变处时突然顿住——这不是她的黄芩!虽然外形相似,但她的药材根部应该带着特有的红褐色细纹,这是福利院后山土壤的标记。
"这不是我种的。"她抬起头,声音出奇地冷静,"有人调包。
王主任和会计面面相觑。陈毅凡己经蹲下身,从药材堆里挑出几株完好的:"看,这才是招童种的,根系形态完全不同。
果然!"王主任拍案而起,"昨天供销社老刘说,看见马老三的侄子往仓库方向转悠..."
招童突然冲出门外。药材公司的后院里,几个临时工正在抽烟。她一眼就认出那个蹲在角落的瘦高个——马老三的侄子马小军,左眉上的疤痕和当年拿鞭子抽她们的马老三一模一样。
马小军看见她,烟头"啪"地掉在地上。他转身要跑,却被陈毅凡堵住了去路。
谁指使你的?"招童的声音在发抖,但不是因为害怕。她想起五年前马老三往矿井灌水时,也是这副嘴脸。
马小军眼神闪烁:"没、没有...就是弄混了...
是林大山吧?"陈毅凡突然开口,"你上个月去邻县见过他。
马小军的脸色瞬间惨白。招童这才注意到他裤脚上沾着一种特殊的红土——只有爷爷藏身的那个废弃砖窑才有。
王主任气得首拍桌子:"我这就去公安局!
等等。"招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这是我每天的出货记录,每批药材都有取样。"她翻到最新一页,"上周三送的货,我留了样本在福利院。
阳光下,仓库里的黄芩样本和赵童带来的样本对比鲜明。王主任长舒一口气:"我马上安排重新化验!
傍晚的药材公司门口,招童看着最后一箱合格黄芩装上卡车。王主任递给她一个信封:"这是追加的预付款。对了..."他神秘地眨眨眼,"省里下个月要组织考察团去深圳,我可以推荐个名额。
深圳!招童的心跳突然加速。她想起招歌信里说的霓虹灯和高楼,还有那些没人在乎胎记的陌生面孔。
回福利院的路上,陈毅凡突然在一棵老槐树下停住脚步。夕阳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三丫头,"他从书包里取出个铁盒子,"给你。"
盒子里是棵小小的黄芩苗,栽在半个搪瓷缸里。特别的是,它的根须被染成了金色,在夕阳下闪闪发亮。
我用了地质队的矿物染色法。"陈毅凡的耳根微微发红,"就像你说的...比矿藏更珍贵。"
招童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特别的礼物。她忽然发现搪瓷缸底部刻着七个极小的小字,要用指尖才能摸出来: 等你去深圳看看。
福利院的灯火渐次亮起。招童站在窗前,望着远处新开垦的药田。月光下,那些嫩绿的幼苗轻轻摇曳,像是无数双伸向星空的手。她肩胛骨上的胎记突然微微发热——这一次,不再是疼痛,而是一种蓄势待发的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