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招童盯着地上那个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影子发呆。陈毅凡走在她身边,白球鞋踩在泥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像个飘着的鬼魂。
"你每天都走这条路回家?"陈毅凡突然开口。
招童点点头,指了指远处山坡上的知青点:"现在住那儿。"她顿了顿,"以前...以前在林家祠堂后面。"
陈毅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蹲下身,从书包里掏出个铁皮盒子:"给,铅笔和橡皮。"
招童没敢接。她看见盒子上印着外国字,橡皮是粉红色的,闻着有股草莓味——这得值多少斤粮票啊?
"拿着。"陈毅凡把盒子塞进她怀里,"我下周要去省里参加数学竞赛。"
招童突然抓住他的袖子:"能...能不能帮我带本书?"
"什么书?"
"治病的书。"招童比划着,"就是...女人病的..."
陈毅凡的耳根突然红了。他低头踢了块石子:"我...我尽量。"
远处传来招娣的呼喊声。招童把铁皮盒子藏进衣服里,转身要跑,却被陈毅凡叫住:"等等!"他掏出个作业本,刷刷写了几行字,"这是我的地址。"
招童接过纸条,上面工整的字迹像印刷出来的一样。她突然想起自己歪歪扭扭的"人"字,赶紧把纸条折好藏进鞋底。
知青点的烟囱冒着淡淡的烟。招童刚推开门,就看见招娣跪在地上,面前摊着被撕碎的试卷。
"姐?"
招娣抬起头,眼睛肿得像桃子:"爷把我的准考证烧了..."
招童蹲下身,捡起一块碎片,上面还能看见"林招娣"三个字和半个红印章。她突然想起陈毅凡给的铁皮盒子,赶紧掏出来:"看!我们有笔了!"
招娣摸着崭新的铅笔,眼泪砸在粉红色的橡皮上:"可是...可是没有纸..."
夜深人静时,招娣偷偷爬起来,借着月光在墙上写字。她用铅笔在斑驳的墙皮上描着"人""大""天",最后写了个歪歪扭扭的"林"——这是父亲教她的最后一个字。
"七丫头..."招娣突然出声,"你想上学吗?"
招童点点头,铅笔芯"啪"地断了。她摸着墙上凹凸不平的字迹,突然有了主意:"姐,我们可以自己做本子!"
第二天,姐妹俩溜进大队部的废纸堆。招童专挑有字的纸——那些都是印错的表格和废弃的文件,背面是空白的。她用捡来的线头把它们缝在一起,做成个歪歪扭扭的"本子"。
"给。"招童把本子递给招娣,"你先用。"
招娣翻开第一页,突然哭了:"可是...可是没有考试了..."
招娣咬着嘴唇,铅笔在掌心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突然想起陈毅凡说的"数学竞赛",一个大胆的想法冒了出来。
晌午时分,招童蹲在教室窗下,等陈毅凡出来。阳光透过玻璃窗,在黑板上投下一片光影。她看见王老师正在讲分数,那些弯弯曲曲的分数线像极了母亲缝衣服的针脚。
下课铃响了,陈毅凡第一个冲出来:"招童?"
"那个比赛..."招童拽着他的衣角,"女的能参加吗?"
陈毅凡愣住了:"理论上...可以..."
"帮我姐报名!"招童从鞋底掏出那张皱巴巴的纸条,"用这个地址!"
陈毅凡看着纸条上歪歪扭扭的字迹——那是招童模仿他笔迹写的"林招娣"。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回家的路上,招童绕道去了卫生所。王麻子不在,桌上摊着本《赤脚医生手册》。她飞快地翻到"妇科疾病"那章,撕下最关键的一页藏进怀里。
刚跑出门,就撞上了马老汉。老头眯着眼打量她:"小丫头片子,又偷东西?"
招童把手背在身后,慢慢往后退。马老汉突然伸手要抓她,招童转身就跑,怀里的纸页哗啦作响。
"站住!"马老汉的破锣嗓子在身后响起,"偷公家财产要坐牢的!"
招童跑得肺都要炸了,一头扎进玉米地。干枯的玉米叶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她听见马老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灵机一动,掏出火柴点燃了玉米叶。
火苗"腾"地窜起来,马老汉的咒骂声变成了惊叫:"着火啦!快来人啊!"
趁乱逃回知青点,招童才发现自己的裤腿被烧了个洞。她把偷来的书页小心地藏在炕席下,那是"月经不调"的治疗方法——母亲和大姐都需要这个。
晚上,招娣发现了招童腿上的烧伤。她一边用盐水擦洗,一边低声责备:"你不要命了?"
"姐,"招童从炕席下摸出那张纸,"你看得懂吗?"
招娣凑近煤油灯,结结巴巴地念:"当...当归三钱...益母草..."
姐妹俩的头靠在一起,在昏暗的灯光下研究药方。招娣突然想起什么,从墙缝里掏出个小布包:"这是我在后山采的..."
招娣打开布包,里面是几株晒干的草药。她摸了摸招童的头:"明天我熬给娘喝。"
夜深了,招童听着招娣均匀的呼吸声,偷偷爬起来。她用铅笔在自制本子上练习写字,一遍又一遍地写"林招娣"——就像父亲当年教她写"人"字一样认真。
月光从破窗照进来,墙上的字迹泛着淡淡的光。招童突然觉得,那些歪歪扭扭的笔画,就像一条条通往远方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