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孤云成功了吗?
他当然……失败了。
没人对此失望。
毕竟再是什么横空出世的天才,也终究是个少年,天才的成长需要时间,尤其是医修这一行,任你天赋再好,也需要大量的实践沉淀。
对此无法接受的只有叶孤云一人。
他天才当惯了,六岁时他偶遇了长老下山义诊,那是他这个天才里程碑式的起点。
当时他只是无聊在旁边翻过了几本医书,一时兴起就敢在长老看病时开药方,还比长老先开出来可行的新方子,虽然只是些头疼脑热的小病,但这也足够说明天赋了。
长老当即……把他教训了一顿,说他把看病当儿戏。
但也不妨碍长老当天就把他从家里拐走了,断了尘缘,如珠似宝地将他捧到门主面前,如此这般添油加醋一说,门主当即拍板决定将他收作徒弟,亲自管教,必不叫他再把医修当儿戏。
叶孤云早慧,清楚那些说他把医修当儿戏的说辞只是他们防止他骄傲自满的手段,实则无论是门主还是长老都对他的天赋满意得不得了。
于是……他理所当然的飘了。
自他进了门,门内都是他的传说,他解开的疑难杂症、改进的药方数不胜数,门内外钦佩的目光水一样向他流过来,让他飘上加漂。
门主和长老们虽然还是说他过于骄傲、拿医修当儿戏,可他也清楚,他们也为他骄傲。
于是他就这么飘到了陶昀面前,被那疫病给了狠狠一击。
陶昀清醒的日子一天比一天短,眼神也一天比一天死寂,叶孤云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药一碗接一碗地灌,针一排接一排地扎。
门派的长老们渐渐地都不再折腾了。
大家都没说,但大家都默认陶昀活不下来了。
只有少数几个人还在坚持研究。
陶昀会恨他吗?拽着他最后一丝求生的希望,每日这么打着为他治病的名义,让他吃了那么多苦药,做了那么多针灸,最后却只能带来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叶孤云那时偶尔会想起长老和门主常说的那句话。
他将诊治当儿戏。
他时常会怔然停下手下处理药草的手,愣愣出神。
他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了将陶昀治好,还是只是在跟自己较劲?
开始时他还能很笃定地说是为了陶昀,但随着失败一次又一次地累加,他……逐渐分不清了。
他开始害怕面对陶昀,奄奄一息的陶昀、形销骨立的陶昀、睁着死寂眼睛的陶昀。
可就在这个情况下,他居然配出了解药。
很难形容那一瞬的灵光一闪,但他想到了一样被许多人忽视了的草药,虽然大多数医典说它只具有观赏功效,但他曾看过一本孤本,上面介绍的功效,与陶昀的病正好对症!
说干就干,他急急忙忙配好药,端着黑黢黢酸涩涩的浓稠药汁第不知道多少次推开了陶昀诊室的门。
一个长老也端着碗,与他面面相觑。
“你也配出来了?”
“嗯?啊、应该是吧。”
叶孤云的狂喜被打断,人被这状况整懵了,挠了挠头。
“长老也……?”
“你配出来的是什么方子?”
长老转身把碗放在陶昀手边的柜子上,又回身上下打量着他,重点盯他手里的那碗药汁,还嗅了嗅。
似乎是想凭眼睛鼻子分析出那碗里的成分。
“就是治病的啊……”不然呢?
叶孤云只觉得长老莫名其妙,但他没空管那些,狂喜又从他心底浮现了出来。
“快,陶昀,”他把碗塞陶昀手里,期待地看着他:“趁热喝!”
“哎哎哎哎哎!”
陶昀还没说话呢,长老就一叠声叫住了他们。
“孤云,你都配了多少药了?”
叶孤云脑子连轴转好几天,没听出长老的言外之意,还搁那傻乎乎数呢:“不知道,大概……二十副?还是三十副?”
“你别折磨小陶了,”长老看不下去了:“你看看这好好的人让你喂的,哪还有个人样?”
“那是病的!”
叶孤云心虚反驳:“而且我这药绝对能治好!”
“得了吧。”长老收了玩笑神色:“我说很多次了,但我这次最后再说一遍,你太把看病当儿戏了!”
“小陶,喝了我的药吧,我跟你说过了,虽然会失去灵力终生无法修炼,但治好的概率有八成,好歹命是能保住了,你还年轻,像个凡人一样过一生也没什么不好的。”
“……什么?”
本来还想忿忿反驳的叶孤云像只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失去灵力……无法修炼?”
他眼睛都瞪大了。
入了道,体会过非凡的力量,窥见这瑰丽世界的一角以后,哪个修士还能再接受重新变回凡人?哪个修士还甘心过凡人庸庸碌碌的一生?
这跟杀了他有什么区别?!
陶昀也在犹豫。
“这还犹豫什么啊!别喝他的!喝我的!”
“喝你的?”长老冷嗤一声。
“你治好的概率又有几成?”
“……”叶孤云沉默了。
换作过去,他肯定毫不犹豫地说十成,或者撑死了谦虚一点说个九成九。
但他在这病上栽的跟头太多了。
说到底,这也不过是他在一个冷门古籍上看到的法子,那药材有没有用还不好说。
“只是修为而己,凡人没有修为照样可以满足安乐地过一生,觉得一百年不够的话,咱们门内还有驻颜丹和延寿丹,续个几百年不成问题。”
长老苦口婆心地劝,“还是命重要,只要活下来,什么都会有的。”
“孤云,你的药呢?也会有什么副作用吗?”
陶昀沉默听完了长老的劝诫,又抬起头问叶孤云。
“没有,虽然无法保证治好的概率,但确实没有副作用。”
叶孤云不知为何又有些不敢看他。
他会怎么选?
还会相信他吗?
陶昀抿了抿唇,抬起了叶孤云的药碗。
“哎哎哎?!”长老急了,还想再劝,但对上陶昀的目光,不知怎么熄了火。
最终,他只是没好气儿地道:“你用了什么药材,报来我听听掌掌眼。”
叶孤云一五一十报了,长老虽然对那个古籍介绍的核心药材嘀嘀咕咕说什么“没听过这种功效”,但还是说。
“喝吧,里头没什么危险的药物,喝了如果不舒服就喝我的药,我的也有凝神镇痛的功效。我听过了,他用的药跟我的药材没有相冲的。”
陶昀点点头,深吸口气,端起叶孤云的药一饮而尽。
是成是败就看这一下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