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的效率极高,短短两天时间,便通过出版社辗转联系上了熊钝远在浙省的父母。
起初,两位老人对这通来自京城的电话充满了警惕。当听到“电影改编权”这几个字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拒绝。在他们看来,女儿的病痛和挣扎,不是可以被搬上大银幕用来消费的商品。他们不希望女儿最后的时光,被商业的喧嚣所打扰。
然而,小王牢记着陈子锐的叮嘱,没有一味地谈论商业价值和市场前景,而是用最朴素的语言,转达了陈子锐对熊钝本人、对她作品的敬意,以及想要传递那份乐观精神的初衷。
“叔叔阿姨,我们老板说,他想拍的不是一个悲伤的故事,而是一个关于‘爱与微笑’的故事。他希望让更多和熊钝一样身处困境的人,看到她漫画里的那股劲儿,那股‘去TMD的肿瘤,老娘要活得漂漂亮亮’的劲儿。”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
或许是“爱与微笑”这几个字触动了他们,又或许是那句粗糙却无比真实的“口头禅”让他们想起了女儿平日里的模样。最终,熊钝的父亲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疲惫地说道:“熊钝她……现在在浙省第一人民医院,情况不太好。如果你们真有这份心,就过来看看她吧。至于版权的事,你们跟她谈,她愿意,我们没意见。”
这个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的转折,让陈子锐立刻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安排。
他知道,这次会面,比任何商业谈判都更加重要。
几天后,浙省第一人民医院。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消毒水味,与走廊里病患家属脸上沉重的表情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
杨密戴着口罩和帽子,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里,却写满了紧张与不安。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本《滚蛋吧!肿瘤君》,书的边角己经被她捏得有些发皱。
这己经不是她第一次来医院,但却是她心情最沉重的一次。她即将见到的,不是一个剧本上冰冷的名字,而是一个正在与生命赛跑的,活生生的人。
陈子锐走在她身旁,敏锐地察觉到了她的情绪。他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伸出手,将她冰凉的手裹进自己的掌心。那份温暖厚实的感觉,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了她心中的褶皱。
在病房门口,他们见到了熊钝的父母。两位老人比电话里听起来更加憔悴,眼角的皱纹深陷,写满了为女儿担忧的疲惫。看到陈子锐和杨密,他们有些局促,但还是挤出一个礼貌的微笑。
“熊钝她……刚睡醒,精神还行。”熊钝的母亲压低声音说,“你们就是……锐意无限的?”
“叔叔阿姨好,我是陈子锐,这是杨密。”陈子锐微微躬身,态度谦逊而诚恳,“冒昧来访,给你们添麻烦了。”
杨密也摘下口罩,对着两位老人鞠了一躬,轻声说:“阿姨好,我……我是杨密,是熊钝的粉丝。”
熊钝的母亲看到杨密那张在电视上看过无数次的脸,愣了一下,随即眼眶有些泛红,拉着她的手说:“好孩子,快进来吧,熊钝知道你要来,高兴了好半天呢。”
推开病房的门,一股暖气夹杂着淡淡的药味扑面而来。
靠窗的病床上,一个戴着绒线帽的女孩正半靠着,手里拿着一个画板。她很瘦,化疗让她的头发掉光了,脸色也因为病痛而显得苍白。但当她抬起头看过来时,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藏着一整个宇宙的星光。
她的脸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和漫画封面上的自画像一模一样,灿烂得让人瞬间忘记了这是在病房。
“哇塞!活的!真的是活的杨密!”她发出了一声中气略显不足的惊叹,眼睛在杨密身上滴溜溜地转,“比电视上还好看!陈导,你小子眼光不错啊!”
一句带着京片子味的玩笑,瞬间冲散了病房里所有沉闷和尴尬。
杨密“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紧张感被这突如其来的“接地气”冲淡了大半。她走上前,把手里的漫画书递过去:“你好熊钝,我是你的读者,能帮我签个名吗?”
“没问题!这可是我签给最大牌粉丝的名了!”熊钝爽快地接过书和笔,然后在扉页上,画了一个挥着拳头、笑容灿烂的Q版杨密,旁边写着一行字:To 小杨同学,愿你笑口常开,吃嘛嘛香!
看着那可爱的漫画形象,杨密眼底一热,那份沉甸甸的压力,忽然化作了一股暖流。她意识到,眼前这个女孩,她的世界里或许有病痛的阴霾,但她选择用画笔和微笑,为自己画出了一道彩虹。
陈子锐和熊钝的父母在一旁看着,脸上都露出了欣慰的笑容。他开始和熊钝聊起电影,聊起她漫画里的那些奇思妙想,那些把化疗想象成打怪兽,把医生幻想成男神的乐观主义。
熊钝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我跟你们说,那个梁医生,就是漫画里男主角的原型,本人比我画的还帅,就是太高冷了!我当时就想,等我病好了,一定要把他追到手!可惜啊,老娘还没出招,他就被别的女护士给预定了,你说气不气人?”
她说话的方式,充满了生命力,仿佛病魔只是她人生旅途中的一个“奇葩”路人,她随手画下来吐槽一番,然后继续大步向前。
聊着聊着,熊钝的父亲找了个借口,把陈子锐叫出了病房,似乎有话要单独说。病房里,只剩下了杨密和熊钝两个人。
气氛有了一瞬间的安静。
“其实……”熊钝收起了刚才那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她看着杨密,轻声说,“我知道演我,对你来说是个挑战。要剃光头,要素颜,要演出那种病恹恹的样子,跟你们平时光鲜亮丽的形象差太远了。”
杨密摇了摇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认真地看着她:“我担心的不是这个。我怕……我演不出你的那种‘劲儿’。”
“‘劲儿’?”熊钝笑了,她掀开被子的一角,露出自己因为打针而布满针孔和淤青的手臂,“看到这些了吗?疼,真的疼。晚上睡不着的时候,我也偷偷哭过,也想过干脆就这么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