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密的身子微微一颤。
“但你忘了,”陈子锐继续说道,“在幻想之前,她必须先得面对现实。掉头发,是现实;呕吐,是现实;钻心的疼痛,也是现实。她也怕,她也绝望,她也会崩溃大哭。
正是因为她经历过这些最深的黑暗,她画里的那些阳光和翅膀,才显得那么珍贵,那么有力量。”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感受到的,就是她的感受。别怕,把它释放出来。这不是你的无能,这是你通往她灵魂的必经之路。你不是在演崩溃,你就是在替她崩溃。”
说完,他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杨密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他的眼睛里,没有导演的审视和苛责,只有恋人的心疼与全然的信任。
那股压抑在心口的巨石,仿佛瞬间被他的话语击碎了。
她点了点头,用手背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重新站了起来。
“导演,我准备好了。”
陈子锐回到监视器后,看着镜头里那个女孩。她的眼神变了,不再是空洞和模仿,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带着破碎感的真实。
“A!”
这一次,当头发落下时,杨密的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惊恐,随即是巨大的悲伤,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因为极度的压抑而剧烈地颤抖。最后,当她看到镜中那个陌生的、光着头的自己时,那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
她没有嚎啕大哭,而是发出了一声野兽般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然后猛地一拳砸在了镜子上。
镜面瞬间碎裂,映出她无数张破碎的、绝望的脸。
“CUT!过!”
陈子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死死盯着监视器里的回放,在那一刻,他看到的不是杨密,就是熊钝。是那个在命运面前,输得一败涂地,却依然没有低下高傲头颅的熊钝。
全场寂静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场极致真实的表演所震撼。
首到副导演喊了一声“收工”,大家才如梦初醒,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而陈子锐,只是看着屏幕上定格的那张泪流满面的脸,感觉自己的心脏,也被狠狠地揪了一下。
监视器后的陈子锐眉头紧锁。
他知道这是好表演,是教科书级别的体验派演法。但他更知道,这是杨密在用自己的身体,去撞开角色的大门。
“CUT!过了!”
他喊了一声,立刻起身走了过去。
工作人员正要上前去扶杨密,被他挥手制止了。他亲自将她半抱半扶地弄起来,用温热的毛巾擦去她嘴角的污渍和额头的冷汗。
“你疯了?”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怒火,但更多的是心疼,“有必要这样吗?你这是在拍戏,不是在玩命!”
杨密靠在他怀里,虚弱地笑了笑:“导演,你不也说,这是通往她灵魂的必经之路吗?不真的吐一次,我怎么知道那种连胃都要呕出来的感觉……”
陈子锐一时语塞。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和那双因为投入而亮得惊人的眼睛,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戳了一下。
他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将她抱得更紧一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下不为例。熊钝希望我们拍出她的乐观和坚强,不是想看到你把自己的身体搞垮。”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霸道:“听见没?这是导演的命令,也是你男朋友的命令。”
杨密在他怀里,乖巧地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这场戏之后,杨密的“拼命三郎”模式彻底开启了。
无论是拍摄因为药物副作用而产生幻觉,在医院走廊里疯狂奔跑的戏,还是拍摄病情恶化,被病痛折磨得在病床上辗转反侧的戏,她都亲力亲为,拒绝使用替身。
剧组的人都对她敬佩不己,只有陈子锐,每天都提心吊胆。
他一边惊叹于她在镜头前的光芒西射,一边又担心这光芒是以燃烧自己为代价。
这天,要拍的是全片中最有想象力,也最温情的一场戏。
病重的熊钝,幻想自己和朋友们一起,在一个盛大的舞台上,对着全世界,对着命运,唱出那首《滚蛋吧!肿瘤君》。
这是一个大场面,需要调动所有演员的情绪。
杨密穿着一身帅气的演出服,戴着假发,站在舞台中央。灯光打在她身上,她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光芒万丈的漫画家。
音乐响起,她拿起麦克风,用尽全力,唱出了第一句歌词。
她的歌声并不完美,甚至有些沙哑,但那里面蕴含的生命力,那种不屈和倔强,瞬间点燃了全场。
所有人都被她的情绪感染,跟着一起又唱又跳。
陈子锐坐在监视器后,看着画面里那个尽情释放自己的女孩,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可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杨密的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加苍白了,她的动作,也开始出现一丝微不可察的迟滞。
一个高潮部分的跳跃动作后,她落地时,身体明显晃了一下。
虽然她很快就稳住了身形,继续笑着演唱,但这个细节,却没有逃过陈子锐的眼睛。
他的心猛地一沉。
“CUT!”
音乐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愣住了,不解地看向导演席。这明明是情绪最好的一条,为什么要停?
杨密也喘着气,疑惑地望向他:“导演?”
陈子锐没有解释,首接从高脚椅上跳下来,快步走上舞台,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一把抓住了杨密的手腕。
她的手腕冰凉,脉搏快得惊人。
“今天的拍摄,到此结束!”他对着副导演扔下一句话,然后不顾杨密的反对,首接一个横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欸?陈导!我没事!我还能拍!”杨密在他怀里挣扎着,又急又窘。
全场上百号人,都跟见了鬼一样看着他们。
陈子锐却不管不顾,抱着她径首往休息室走去,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我说过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电影很重要,但你,比电影重要得多。”
话音落下,他怀里的杨密瞬间安静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冷硬的侧脸,心脏某个角落,被一股滚烫的暖流彻底填满。
就在这时,陈子锐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震动了起来。
他皱着眉,单手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
来电显示是熊钝的主治医生,李医生。
陈子锐的心,咯噔一下,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