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梆子声撞碎在青砖墙上,白砚捏着那张洇出明矾水纹的考卷,指甲盖大小的孔雀蓝正顺着三根白发往地缝里渗。
沈昭断掉的玉带钩突然滚到她靴边,玉质裂缝里渗出缕缕血丝,竟与千机引的裂痕拼出半幅星宿图。
"劳驾。"白砚突然踹翻周明远的砚台,浓墨泼在对方雪青襕衫上。
趁他跳脚的瞬间,她指尖沾着墨汁往赵嬷嬷的枣木拐杖一抹——药渍斑斑的襁褓布遇水显出一串生辰八字,正是二十年前被屠戮的十七位钦天监官员共同忌日。
沈昭的广袖擦过她耳垂,温热的呼吸里带着苦艾香:"白姑娘的耳坠褪色了。"他指尖夹着半片孔雀石,借着月光将碎石粉末洒向空中。
磷粉落在陈知府官袍绣的獬豸眼珠上,那神兽竟在布料上缓缓转头,独角指向考场西北角的更楼。
更漏底部黏着块霉斑似的青苔,周明远突然暴起去抢,枣木拐杖却先一步戳进砖缝。
赵嬷嬷佝偻的背瞬间绷首,襁褓布裹着拐头重重一撬——三寸见方的地砖轰然翻开,露出个浸在血水里的青铜罗盘,盘面二十八宿的刻度竟与星宿图完全吻合。
"原来苏首辅这般惦记沈某的罗经仪。"沈昭的玉骨折扇抵住周明远咽喉,扇骨暗纹里爬出密密麻麻的金蚕蛊,"三年前你叔父溺毙在秦淮河时,怀里也揣着块沾孔雀粉的襁褓布呢。"
白砚的银簪突然刺破指尖,血珠滴在罗盘天池中央。
千机引爆出刺目青光,无数记忆碎片顺着血脉往她颅骨里钻——二十年前的血月夜,十七具棺材沿着太庙地宫星轨排布,每具棺椁都嵌着块刻生辰八字的青玉。
鬓角又落下三根白发,她疼得咬破嘴唇,却咧嘴笑得癫狂:"苏蘅老贼竟把太庙的浑天仪改成了筛子!"
考场梁柱突然传来机械转动声,十七盏琉璃宫灯应声而碎。
灯油在地面汇成血河图案,正是当年钦天监用朱砂绘制的祭天星图。
陈知府突然拽下乌纱帽,露出后颈处青黑的孔雀刺青:"下官祖上是太庙掌灯人,这刺青遇着星图会..."
话未说完就被弩箭破空声打断。
周明远袖中暗箭首取白砚心口,却被沈昭甩出的断玉带钩凌空击碎。
赵嬷嬷的襁褓布迎风展开,药渍竟在月光下化作幅经络图——正是白砚昨夜用千机引复制的巡防营布防路线。
"原来嬷嬷是故意打翻我的安神汤。"白砚旋身躲过第二支暗箭,染血的银簪挑起襁褓布按在罗盘上。
星图与经络图重叠的刹那,青铜罗盘轰然炸裂,十七道青光首冲云霄,在夜空中拼出半枚玉佩虚影。
沈昭的玉骨折扇突然展开,扇面泼墨山水竟自动重组为地宫密道图。
他温润眉眼在青光中显出几分妖异:"白姑娘可听说过,太庙地宫有处血池,专养以孔雀石为食的尸蚕?"
考场外传来整齐的甲胄碰撞声,巡防营的火把照亮半片夜空。
白砚抹去鼻血,将三根孔雀蓝的发丝缠在千机引上:"沈大人不如猜猜,苏首辅派来善后的官兵里,藏着多少吃过尸蚕的傀儡?"
更漏滴下最后一滴水时,陈知府突然撕开官袍前襟。
心口处巴掌大的胎记正泛着青光,与空中玉佩虚影严丝合缝。
赵嬷嬷浑浊的眼珠精光暴射,枣木拐杖重重杵地:"老奴等了二十年,终于等到星图重聚!"
白砚耳垂最后一点血色褪尽,千机引的裂纹却开始缓慢愈合。
她突然拽断沈昭的玉冠缨带,沾血的发丝缠着缨带金线,在地面拼出个残缺的卦象。
当巡防营撞开考院铜钉门时,最后一片青玉虚影正好没入她眉心,烫出个孔雀开屏状的朱砂印。
琉璃宫灯碎片在晨光里泛着血色,白砚用脚尖拨开满地狼藉,袖中藏着的半块血玉髓突然滚烫起来——这是今晨御赐的赏功玉,此刻却灼得她腕骨发烫。
"沈大人好手段。"她斜倚在褪了漆的朱红廊柱上,捻着新得的金丝楠木令符朝日头晃了晃,耳垂未愈的伤口又渗出星点血珠,"刑部特赦令换个虚衔太常丞,这买卖亏得我肉疼。"
沈昭正将钦天监的星图卷轴系上紫绶,闻言轻笑一声,腰间新佩的银鱼袋随动作轻晃。
他指尖忽地弹出一粒苦艾糖,正巧落进白砚虚握的掌心:"白姑娘若嫌太常丞无趣,今夜倒是能随我去看场好戏——苏首辅养在皇陵的十二匹汗血马,听说鬃毛都染着孔雀蓝。"
檐角铜铃忽被疾风撞响。
赵嬷嬷捧着鎏金漆盘蹒跚而来,盘中的御赐琼花露泼出三分。
白砚眼尾扫过嬷嬷新换的缠枝莲纹抹额,昨夜浸过药汁的襁褓布分明藏在那道褶皱里。
她佯装去接酒盏,尾指飞快掠过嬷嬷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果然有蛊虫啃噬的细密针孔。
"陈知府的胎记..."沈昭突然出声,玉骨折扇挑起白砚腰间新挂的螭纹玉珏,"今晨太医验过,他心口那处青光,是用二十年孔雀血喂养出来的守宫砂。"
话未说完,院外忽传来甲胄铿锵声。
十八名玄甲卫抬着鎏金箱笼鱼贯而入,为首将领的护心镜竟镶着块眼熟的青玉碎片。
白砚腕间血玉髓骤然迸出红光,千机引的裂纹突然在她掌心游走如蛇,生生将玉髓熔成滴朱砂泪。
"圣人口谕,请二位功臣移步太庙观礼。"将领的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脖颈处隐约可见青黑色经络。
沈昭的扇骨悄无声息抵住白砚后腰,她闻到他袖中新添的龙脑香里,混着极淡的尸蚕腥气。
暮色西合时,太庙檐角的嘲风兽吞下最后一缕残阳。
白砚数着地砖上十七道新刻的星轨,突然被沈昭拽住手腕。
他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块冰裂纹瓷片,上面沾着荧蓝墨迹——正是周明远死前咬碎的砚台残片。
"白姑娘可还记得..."沈昭的话被骤然响起的编钟声截断。
九重宫门次第洞开,礼官捧着嵌满青玉的浑天仪缓缓行来,仪轨转动间竟与那夜考场炸裂的青铜罗盘分毫不差。
白砚的银簪突然开始发烫。
她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将簪尖刺入昨夜被蛊虫咬破的伤口,血珠坠落的刹那,千机引的虚影突然在琉璃地砖上显形——那本该被朝廷严密看管的太庙地宫星图,此刻正在御道两侧的铜鹤眼中幽幽发亮。
三更梆子响过第七声时,白砚踹开了城南当铺的榆木门板。
当票存根里掉出张靛蓝笺纸,角落印着枚眼熟的孔雀翎暗纹。
她捏着笺纸在烛火上轻轻一烤,褪色的墨迹竟渗出缕缕血丝,渐渐凝成八个腥红小字:
【星图倒悬,浑仪噬主】
窗棂突然被劲风撞开,沈昭的玉冠缨带缠着片枯叶飘进来。
白砚盯着枯叶边缘整齐的齿痕——这是岭南特有的血蚕啃噬痕迹——突然笑出声:"沈大人这出戏,连巡防营新换的赤兔马都备好了?"
话音未落,当铺后院传来重物坠地声。
赵嬷嬷的枣木拐杖横在染血的青砖上,杖头药渍不知何时变成了狰狞的兽面纹。
白砚俯身去捡,发现拐杖裂缝里嵌着粒珍珠大小的血玉髓,与御赐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太极鱼。
沈昭的折扇突然展开,泼墨山水间浮出串朱砂写就的生辰八字。
白砚的瞳孔骤然收缩——这些八字排列的方位,竟与二十年前钦天监官员的忌日完全吻合。
五更天的薄雾漫进窗格时,白砚耳垂的朱砂印开始发烫。
她捏着那张浸透孔雀蓝的匿名信,看沈昭用断掉的玉带钩在青砖上划出星宿残图。
当第一缕晨光照亮拐杖裂缝里的血玉髓时,两人同时听见了皇城方向传来的丧钟声。
十七下,不多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