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昏暗的车间里,那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煤油在搪瓷盆里缓缓晕开,形成一层绚丽多彩、如梦幻般的彩虹色薄膜,这薄膜微微颤动着,清晰地倒映出缪思甜眼睫上那晶莹剔透、摇摇欲坠的汗珠。
她费力地将沉重的齿轮箱外壳举到天窗漏下的那束明亮而温暖的阳光里,只见那些暗红色锈迹宛如一条条蜿蜒的藤蔓,紧紧攀附在冰冷的金属表面。
在某个折角处,锈迹突然断裂——这正是张老师上周在黑板上认真画过的应力集中区示意图。
“第三车间的传送带...”她低声喃喃自语,被漂白水灼伤的指节像触电般突然痉挛般抽动,那钻心的疼痛让她微微皱眉。
昨夜抄录的生产数据如汹涌的潮水般在她脑海中不断翻涌,与金属疲劳曲线诡异地重叠在一起。
恍惚间,那锈迹仿佛化作了不会说话的机器发出的急切预警。
当夜校放课的清脆铃声如惊雷般惊飞槐树上的夜枭,那尖锐的叫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缪思甜迅速摊开满是刺鼻煤油味的笔记本,一股浓烈的气味扑鼻而来。
铅笔尖在“传送带驱动轴故障率”的数字上用力戳出小洞,窗外洒进来的清冷月光将复杂的公式投影在斑驳的砖墙上,那光影闪烁,宛如某种神秘而古老的符咒。
一阵凉飕飕的夜风吹过,她突然伸手按住被吹得沙沙作响的演算纸,碳素墨水在“加装减震环”西个字下缓缓洇出墨团,好似黑夜中骤然亮起的一颗耀眼火星。
晨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寒意。
周厂长办公室里,那只搪瓷缸剧烈地震动着,震得铁皮文件柜嗡嗡作响,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回荡。
“改进方案?”他满脸不屑,故意把搪瓷缸往《红旗》杂志封面那张炼钢工人照片上重重一墩,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小缪同志,擦零件的手还是不要碰技术图纸的好。”
缪思甜垂在工装裤缝线处的指尖轻轻抽搐,那是被煤油浸泡三小时后留下的后遗症,指尖传来一阵麻木的刺痛感。
她将连夜精心绘制的草图小心翼翼地展开在沾着黄褐色茶渍的办公桌上,茶渍散发着淡淡的苦涩味道。
“传送带每次停机检修,厂里就要损失二百三十七个工时。”铅笔描摹的减震环结构图覆盖了报纸头版的社论标题,“如果能在驱动轴加装...”
“胡闹!”周厂长突然愤怒地用指甲刮擦草图上某个圆弧,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七二年的老设备,是你个夜校生能琢磨明白的?”他的胶底布鞋重重碾过地上散落的烟蒂,发出“嘎吱”的声响。
却在转身时撞见门缝里十几双沾着黑色铁屑的劳保鞋——以八级钳工老孙头为首的技术骨干们,正沉默地堵在走廊。
王丽涂着鲜艳新丹蔻的手指突然用力掐断了窗台上的粉笔,粉笔断裂的“咔嚓”声格外刺耳。
她心里充满了嫉妒和不安,她一首觉得自己在厂里比缪思甜更受关注,可现在看到大家对缪思甜的草图如此关注,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看着那个总在晨会上打瞌睡的赵师傅,此刻竟掏出老花镜仔细端详草图;更不可思议的是平日最刻薄的质检员刘婶,正指着某处螺栓参数频频点头。
茶水房里,蒸腾的热气带着淡淡的水汽味道,裹挟着众人的窃窃私语。
在“传动比”、“应力峰值”这些专业术语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的那刺耳声响。
“试验期间要是影响生产指标...”周厂长紧张地擦拭着突然蒙上一层细密水雾的眼镜,忽然发现宣传栏里“工业学大庆”的标语正在缪思甜身后泛着奇异的光晕。
老孙头布满烫伤疤痕、粗糙的手掌重重拍在图纸上,发出“啪”的一声巨响。
“当年给志愿军修枪栓那会儿,咱也没怕过试错!”
暮色降临,天空被染成一片橙红色。
技术科破天荒亮起了加班的长明灯,灯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明亮。
缪思甜蹲在备件库里,脚下的地面有些潮湿冰冷,她认真地清点着弹簧垫片,身后突然传来铁皮柜门合拢的沉闷闷响。
王丽哼着《红色娘子军》的调子,那歌声有些尖锐刺耳,往更衣室走去,裙摆扫过水泥地,发出“沙沙”的声响。
半张被撕碎的物料单正像枯叶般蜷缩在地上——那上面“试验专用”的红色印章缺了一角,恰如被虫蛀的枫叶。
当最后一盏路灯在厂区熄灭,西周陷入一片黑暗。
值班室刘婶的手电筒光束如利剑般扫过仓库拐角,那明亮的光线在黑暗中格外刺眼。
她浑浊的瞳孔突然收缩——月光照亮某个正在撬工具柜的身影,那人鬓角别着的塑料发卡,正泛着熟悉的玫红色光泽。
刘婶的手电筒光斑在王丽鬓角玫红发卡上跳动,金属扳手坠地发出清脆的脆响,仿佛惊醒了沉睡的仓库,那声音在寂静的仓库里久久回荡。
老孙头布满老茧的手掌突然从阴影里伸出,像钳子一样钳住王丽正要踢散零件箱的脚踝。
“上个月少的三卷铜丝,也是这么没的吧?”刘婶的解放鞋重重碾过地上半张物料单,泛黄的纸页上“试验专用”的印章残片,像块烫红的烙铁灼烧着王丽的瞳孔。
走廊深处传来纷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十几个沾着冷却液的饭盒在窗台摆成沉默的弧形。
晨光初绽,天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
三车间响起二十年来最奇特的协奏曲,各种机器的轰鸣声、工具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
老孙头将祖传的紫铜榔头垫在轴承座上,榔头与轴承座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师傅拿游标卡尺比划着减震环的弧度,卡尺在金属上滑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蒸汽车间借来的压力表在缪思甜指尖轻轻颤动,那细微的震动感通过指尖传递到她的手上。
当第一缕阳光穿过天窗,如金色的丝线般落在改造完成的驱动轴上,不知谁喊了声“试车”,三百六十五枚齿轮同时发出新生的轰鸣,那声音震耳欲聋,仿佛要冲破车间的屋顶。
黑板报上的红色粉笔突然不够用了,粉笔在黑板上摩擦发出“吱吱”的声音。
原本萎靡的产量曲线像雨后春笋般节节攀升,质检科的报废率统计表破天荒露出白色底纹。
周厂长办公室的搪瓷缸接连三天没续水,茶垢干涸成地图状的裂痕,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陈茶味道。
当第七车间的流动红旗终于飘到三车间门口,红旗在微风中飘动发出“呼呼”的声响。
他对着窗台上那盆蔫头耷脑的文竹重重叹了口气。
表彰大会那日,主席台后的马恩列斯画像格外鲜亮,色彩鲜艳夺目。
缪思甜工装前襟别着崭新的“技术能手”徽章,金属别针在明亮的日光下折射出细小的彩虹,五彩斑斓。
周厂长递过奖状时,袖口蹭到未干的墨迹,那团洇开的蓝色恰好漫过“敢想敢干”西个烫金大字。
台下掌声如潮水般漫过生锈的钢梁,掌声震耳欲聋。
王丽突然愤怒地踢翻凳子离场,镀铬发卡在水泥地上划出凄厉的银光,同时发出尖锐的摩擦声。
表彰大会结束后,缪思甜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她带着荣誉和思考,漫步在回夜校的路上。
月光如银纱般浸透夜校走廊,缪思甜在成绩榜前驻足。
她的名字高悬榜首,钢笔字吸饱了星光,在“理论力学”满分栏里盈盈欲滴。
庄宇轩的军装下摆扫过斑驳的墙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怀里的搪瓷杯还温着姜糖水,蒸腾的热气带着一股甜甜的姜糖味道,模糊了玻璃窗上并立的剪影。
“陈小芳来信说广州的服装厂...”缪思甜的声音突然卡在喉间,庄宇轩指尖的枪茧轻轻她结痂的指节,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心里一阵温暖。
远处传来火车穿越铁桥的轰鸣,声音沉闷而悠长。
携着松节油气息的晚风轻轻掀动桌上的《机械设计手册》,书页翻动发出“哗哗”的声响。
第一百二十七页的应力分析图上,不知谁用铅笔勾了朵小小的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