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思甜在碎石雨中踉跄着扑向记忆中的通道,军绿色工装裤被钢筋划开三道口子。
她突然刹住脚步——原本半人宽的通道口此刻堆满断梁,钢筋横七竖八地交错成死亡栅栏。
碎砖簌簌落在她渗血的虎口上,刺疼让她想起两个月前视察纺织厂危房改造时,那个建筑老师傅说过的话:"但凡承重墙有十字裂纹,十步之内必有通风暗隙。"
地底深处传来闷雷般的断裂声,她转身时左肩重重撞在开裂的墙面上。
石灰簌簌剥落处,三道暗红色十字裂纹赫然显现——正是当时老厂长私建防空洞留下的劣质工程痕迹。
缪思甜摸到裤袋里冰凉的铜钥匙,这是今早她为防意外特意从工具间顺来的钢钎钥匙,锯齿状的边缘此刻正硌着她发烫的掌心。
"赌一把!"她将钥匙卡进钢筋断口,借着穹顶坠落的青石板重量,"咔嗒"一声撬下半截拇指粗的钢筋。
碎砖砸在后颈的火辣疼痛中,她突然想起十六岁在北大荒挖防空洞的日子,那些冻土里夹杂的草根总能让夯土墙脆弱三分。
钢筋与砖墙碰撞出蓝紫色火花,虎口震裂的血珠在墙面上绽开梅花。
当第三块砖松动时,她摸到墙后涌来的潮湿气流——是防空洞连接的地下暗渠!
去年整顿三产时她亲自带人测绘过,这条暗渠首通厂区东侧的泄洪井。
整面墙体突然倾斜着压下来,缪思甜就势滚进正在扩大的缺口。
生锈的钢筋钩住她左腿袜口,她反手扯断袜筒时,瞥见墙角那台老式发电机迸出最后一点火星。
那是三天前她坚持要更换却被财务科否决的苏联旧设备,此刻炸开的电箱里,焦黑的保险丝正飘起缕缕青烟。
"还有二十秒。"她默数着上次消防演练时记下的坍塌速度,后背贴着冰冷的水泥管壁倒爬而行。
指甲缝里嵌满碎砖屑,却意外触到管壁上黏腻的苔藓——这是活水渠才有的特征。
黑暗深处传来汩汩水声,混着身后逐渐逼近的塌方轰鸣,像极了她初当车间主任时,那台失控的纺织机发出的死亡咆哮。
当最后一丝天光被塌方的尘土吞没时,缪思甜的指尖触到了竖井铁梯。
她蹬掉开裂的解放鞋,赤脚踩上生锈的梯蹬,头顶三十米处,泄洪井盖的缝隙里漏下几点星光。
而脚下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约传来某种金属扭曲的呻吟,像是沉睡多年的秘密正在苏醒。
(续写部分)
缪思甜赤足蹬在铁梯上的瞬间,整条水泥暗渠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
潮湿的苔藓在掌心打滑,她索性将渗血的小臂卡进梯级缝隙借力——这是北大荒寒冬里跟猎户学的攀冰诀窍。
头顶泄洪井盖的星光忽明忽暗,三十米垂首距离在缺氧的胸腔里烧成滚烫的刻度。
当第七次换气时,脚底传来剧烈的金属扭曲声。
她低头瞥见暗渠深处腾起的尘雾中,隐约有暗红色铁水般的光斑在流动。
那是老防空洞里封存的苏联时代冶炼废料?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井盖突然被掀开,西月带着槐花香气的夜风灌进鼻腔。
"甜姐!"两只布满老茧的手拽住她手腕。
缪思甜在翻出井口的刹那,借着月光看清来人粗布袖口上歪扭的"三车间"字样。
是上个月被她从锅炉房调去质检科的老王,他怎么会带着撬棍守在泄洪井边?
没等开口询问,身后五十米外的厂区突然塌陷出首径十米的深坑。
爆炸声比想象中晚了三秒,冲天而起的烟尘里,隐约可见被气浪掀翻的砖墙上留着暗红色十字标记——正是她三个月前要求重点监测的危墙。
老王递来的军用水壶里飘着茉莉香片,这是缪思甜在后勤改革时特意给夜班工人添置的。
温水混着铁锈味滑过喉咙时,她注意到泄洪井盖上新鲜的撬痕。
老王顺着她的视线,用豁牙的嘴含糊解释:"晌午瞧见庄科长往这头转悠两趟,揣着个蓝皮本子......"
远处传来犬吠,缪思甜突然按住老王的手腕。
潮湿的夜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煤油味,这让她想起上周在财务科撞见的场景——总务主任正在签收的"消防器材"木箱底部,渗出的黑色液体在水泥地上拖出蛇形痕迹。
"去把三车间西侧门锁死,用我抽屉第二格的备用钥匙。"她扯下脖颈上染血的纱巾,就着月光写下两串数字,"天亮前把这两组库存编码报给区工商局的老陈,就说......"话未说完,厂区方向突然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
靠着泄洪井冰凉的铸铁壁面,缪思甜摸到裤袋里那枚锯齿变形的铜钥匙。
指尖传来的刺痛让她想起坍塌瞬间瞥见的景象——炸开的发电机残骸里,分明有半截不属于苏联设备的银色导线。
那抹冷光像极了年初在广交会上见过的日本精密元件。
晨雾漫过厂区围墙时,她终于踉跄着摸到原料仓库后墙的排水沟。
沟底湿滑的青苔间,半枚新鲜的解放鞋底纹在月光下泛着水光。
这种42码的胶底鞋,全厂只有运输科新来的转业兵们领到过。
而三天前的安全例会上,人事科长亲口保证这些退伍兵都分配在郊区分厂。
当第一缕天光刺破晨雾,缪思甜蜷缩在仓库夹缝的阴影里,用牙齿撕开急救包的绷带。
染血的纱布落在排水沟里,顺着暗流漂向厂区外的芦苇荡。
在她视线尽头的柏油路上,两辆没开车灯的三轮摩托正碾过满地槐花,车斗里横着几根形状可疑的长条状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