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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雾气还贴着地面流动时，田小满就醒了。窗外传来有节奏的"笃、笃"声，像是菜刀与案板的轻吻。她披衣起身，看见田妈正在院子里处理今早刚从地里砍回来的大白菜。老人佝偻着腰，每一刀都切在白菜帮子上，发出清脆的断裂声。
"妈，这么早？"田小满蹲下身，拾起一片被削下来的老菜叶。叶片上的露水还没干透，在晨光里像颗将坠未坠的泪。
田妈没抬头，手里的刀也没停："赵家的白菜，得抓紧腌了。"刀尖突然一滑，在左手食指上划出道口子。血珠渗出来，滴在青白的菜帮上，很快被吸收得无影无踪。
田小满这才注意到，院子里多了十几个陌生的酸菜缸，每个缸身上都用粉笔潦草地写着名字：赵、王、李、张...
"西头老赵家的闺女，昨晚走了。"田妈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什么，"喝的是除草剂，没救回来。"她突然抓住女儿的手，"那孩子左手腕内侧，有三颗痣，排得像北斗七星...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
田小满感到一阵眩晕。她想起去年收菜时见过的赵家姑娘，总是躲在晒谷场的草垛后面看书，见到人就抿嘴笑，右脸颊有个小酒窝。
首播间比往常晚了两个小时才开。田小满没化妆，眼睛肿得厉害。她默默把镜头对准院子里新添的酸菜缸，什么话都没说。弹幕出奇地安静，只有零星几条飘过：
"听说了，是刘村那家..."
"才二十二岁啊..."
程晏不知何时站在了镜头外，他的平板上显示着一份医院报告。田向阳走过来，警服肩章上的金属星在阳光下闪着冷光。他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叠得方方正正的——病历本。
"三年。"田向阳的声音像是砂纸磨过，"就诊记录从结婚第二周就开始了。"他翻开其中一页，"最近一次是上个月，肋骨骨折，医嘱写着'建议报警'。"
田妈突然把菜刀剁在案板上，"当"的一声巨响。她转身从屋里抱出个老相册，泛黄的照片上，年轻时的田妈站在公社门口，身边围着七八个扎麻花辫的姑娘。
"这是1978年，妇女扫盲班结业照。"田妈的手指抚过那些模糊的笑脸，"现在，就剩我和王婶还活着。"她翻到下一页，指着被撕掉一半的照片，"这是赵家姑娘的娘，喝农药走的，那年她闺女才五岁。"
首播间的人数在无声中攀升。没有人刷礼物，没有人插科打诨。屏幕上突然飘过一条金色弹幕："我是县医院的护士，那个姑娘最后说的话是'把彩礼钱还给他们'。"
午后，村里陆续有人送白菜来。李婶拎着篮子，里面除了白菜还有两个熟鸡蛋："给赵家腌的，那孩子最爱吃我煮的蛋。"王大爷拖着条不方便的腿，放下菜就匆匆走了，背影佝偻得像张拉坏的弓。
田小满发现，每个来送菜的人，都会偷偷往缸里放点别的东西：一截红头绳、半块绣花手绢、褪色的明星贴纸...程晏小声告诉她，这是乡下的老习俗，给没出嫁就走的姑娘"备嫁妆"。
傍晚时分，一个穿褪色校服的女孩怯生生地站在院门外。她手里攥着本翻烂的《现代汉语词典》，扉页上写着"赵小芸赠"。
"这是我老师..."女孩的眼泪砸在泥地上，"她说等我能考上大学，就把这词典送给我..."词典内页夹着张纸条，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账："正月收见面礼八千八"、"三月送彩礼二十万"、"五月回门欠两万"...
田妈接过词典的手在发抖。她转身从最老的酸菜缸里舀了碗褐色的卤水，浇在新准备的缸里："用我婆婆传下来的老汤引子，腌出来的菜特别经放。"这话像是说给所有人听，又像是自言自语。
当月光爬上酸菜缸沿时，田小满发现母亲独自坐在角落里，捧着赵家姑娘小时候的照片，正用袖子轻轻擦拭。照片背面有行歪歪扭扭的字："我要当老师，教女娃娃们读书。"
首播间的标题在深夜悄悄改成了：《她没能等到春天》。背景里，二十个新腌的酸菜缸静静排列，月光把它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队沉默的送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