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檀木博古架上的西洋钟敲过三响时,忠顺王妃正捏着鎏金珐琅护甲挑拣冰鉴里的荔枝。
鎏金熏笼里飘出的沉水香漫过十二扇缂丝屏风,将临窗小憩的忠顺王笼在云雾里。
"真要给白儿娶那个史家丫头?"
王妃腕间翡翠镯子磕在青玉盏沿,叮当两声惊醒了假寐的王爷。
"到底是破落户的闺女,前几日吏部陈侍郎夫人还说......"
忠顺王懒洋洋支起身子,银线蟒纹袍角扫过波斯地毯上散落的《海国图志》。
"妇人之见!你当贾家那艘御赐宝船是摆设?"
他捻着山羊胡冷笑,"贾家现在可是如日中天,不光混成了当朝第一异姓王,他那女儿。。。
不说你也知道,还有那贾赦自幼便是太子伴读,后宫那几位主子,特别坤宁宫的态度可作不得假。"
“那凤麟卫~~~那日全城的百姓可是都见着了!”
"我的亲妹妹哎!"史鼎抱着茶盏的手抖得厉害,茶水溅在孔雀蓝的袍角上。
"蓉姐儿眼下连绣楼都下不得,前些日子她躲在假山后头喂锦鲤,隔墙竟丢进来个烂菜头!"
王嬷嬷在一旁给憋的首朝连嬷嬷翻白眼,心里面首腹诽这蓉儿姐多厉害的人物啊!
还躲着喂锦鲤?这不睁眼说瞎话嘛,这蓉儿在后院跟公主玩的开心着呢!
听说还对公主府邸的规划指手画脚的不亦乐乎呢!
史氏手里的翡翠镯子撞在檀木桌上,震得青花瓷碟里堆成小山的蜜饯都滚落两颗。
外头伺候的丫鬟们听见响动,齐齐往廊下退了三步。
"哪个不长眼的混账?"忠武郡王妃气得发髻上垂珠步摇乱晃,活像炸毛的锦鸡,"刑部衙门前那对石狮子都是摆设不成?明儿我就让王爷找御史台参他们一本!"
史鼎掏出手帕抹眼角,偏这素绸帕子不争气,抹着抹着竟被勾出丝来。
他想起今晨在朱雀大街的遭遇,更觉委屈。
"东市卖炊饼的赵婆子见着我,愣是把蒸笼盖子掀得震天响。我寻思着咱们史家好歹是开国功臣,如今倒连狗都敢在门楼前撒尿......"
"胡扯!"史氏一掌拍在云纹案几上,惊得博古架上的珐琅彩双耳瓶首晃悠。
"我这就让管家去套车,倒要看看哪条野狗这般胆大!"
"好妹妹,狗不过是打个比方。"史鼎长叹一声,从袖中掏出叠烫金请帖。
最上头那张牡丹纹样的,还是去年上元节长公主府赏灯的帖子,"你看看,从前这时候蓉姐儿收的赏花帖能摞半人高,如今......"
史氏抢过请帖翻看,越看眉头越紧。
三月三的游春宴,西月八的簪花会,五月五的龙舟宴,竟真没一张落款写着史蓉儿。
窗外的蝉鸣突然刺耳起来,她恍惚想起蓉姐儿幼时粉团子似的模样,扎着红头绳追在赦哥儿身后要糖葫芦。
"都是那个搅家精!"史氏将请帖摔在案上,镶珍珠的护甲划过缎面发出刺啦声,
"胡家当年求娶时说得天花乱坠,如今倒好,勾结倭寇的罪名是能随便沾的?前些日子倭人炮轰码头,要不是太子爷及时调来神机营......"
话说到这,兄妹俩都打了个寒颤。
前日菜市口刚斩了王家三房的人头,血水把青石板都染成了褐红色。
如今京中百姓听见"倭寇"二字就犯怵,连带着与王家有勾结胡家也成了过街老鼠。
"最可气是忠顺王府那个浪荡子!"史鼎突然咬牙切齿,"昨儿他身边小厮竟在茶馆说,要纳蓉儿当个贵妾......"
"他敢!"史氏猛地站起身,腰间环佩叮当乱响。
"他老子不过是个闲散王爷,祖上那点军功早被酒色泡烂了!咱们蓉儿是镇海长公主嫡亲的表姐,来日太子大婚......"
话音未落,史鼎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窗外飘进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在兄妹之间的地毯上。
忠顺王世子名唤疏白,这名字倒是风雅,偏生是个眠花宿柳的主。
前几个月赏花宴上,他盯着蓉姐儿看的眼神,活像饿了三天的黄鼠狼。
"妹妹啊......"史鼎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前日我遇见钦天监的老张,他说......"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手指在茶盏边缘来回,茶水早凉透了。
史氏的心突然揪起来。
她想起今晨去大相国寺进香时,住持说的那句"贵府东南角阴气缭绕"。东南角,可不正是蓉姐儿住的翠微阁?
是夜,忠顺王妃倚着金丝软枕看账册,忽将象牙算盘摔得啪啪响。
"白儿非要明日就抬聘礼,库房里上好的云锦都叫他拿去充脸面!上月百花楼赎那个清倌人......"
"你懂什么!"忠顺王猛地撂下茶盏,惊得案头《孙子兵法》哗啦翻页。
"贾代善握着五城兵马司,史鼎那老狐狸在户部盘踞多年。眼下太子妃即将定下——"
他阴鸷目光扫过窗外巡夜的家丁,"等那皇帝老小子驾崩,这京城的天......"
"老爷!老爷!"管家突然慌慌张张闯进来,怀里抱着个鎏金拜匣,"忠顺王府递了帖子,说世子爷要亲自登门......"
史鼎手一抖,茶盏"当啷"摔个粉碎。史氏眼尖,瞧见拜匣上系着的红绸竟有三尺长——这是正妻纳采的规格!
此时忠顺王府内,疏白正对着铜镜整理衣冠。
镜中人眉目如画,偏生眼角带三分邪气。
他抚摸着腰间新得的和田玉佩,想起那日在观音庙偶遇的史家小姐。
小娘子穿着月白襦裙跪在蒲团上,脖颈弯出天鹅似的弧度,香火缭绕中侧脸美得惊心。
"世子爷,咱们真要抬正妻的聘礼?"随从捧着礼单迟疑道,"史家如今可是......"
"你懂什么?"
疏白嗤笑,随手将鎏金折扇插进后领,"贾家如今圣眷正浓,史家这棵歪脖子树说不准哪天就开出牡丹来。"
他眯眼望向窗外,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琉璃瓦上,"再说了,等将来太子妃入主中宫......"
随从恍然大悟。
忠顺王府这些年在朝中不上不下,若能与未来的皇后母族攀亲,这买卖怎么算都不亏。
更妙的是史家眼下正需救命稻草,聘礼减半都使得,倒能省下大笔银子继续在百花楼逍遥。
此刻史府门前,两尊石狮子身上还沾着前日百姓扔的烂菜叶。
史鼎望着堆满前院的红木箱笼,突然想起蓉姐儿襁褓时的模样。
那时他刚承袭爵位,抱着粉雕玉琢的女儿在祠堂立誓,定要给她寻个比公主还风光的婚事。
谁曾想......史鼎望着礼单上"赤金头面十二件""蜀锦百匹"的字样,喉头泛起苦味。
忠顺王府的马车就停在街角,金丝楠木车辕在夕阳下泛着冷光,像极了猎人布好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