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细雨初歇,忠武郡王府听雨轩内却暖意融融。
鎏金缠枝莲花熏球在紫檀木嵌螺钿的案几上缓缓吐纳,
陈皮梅的暖香混着雨水浸润后的青草气,在茜纱窗棂间氤氲缠绕,将菱花镜上雕刻的并蒂莲纹都熏染得朦胧柔和了几分。
史蓉儿像个泄了气的荷包,蔫蔫地蜷在波斯进贡的绒毯上,
往日明媚的脸庞此刻笼着一层愁云。
她身上那件藕荷色折枝玉兰暗纹的云锦褙子,襟口处原本缀着一溜圆润的翡翠小扣,此刻却缺了最中间也是最显眼的一颗。
那是上月在国子监给张小公子递茯苓饼时,慌乱间被他那总爱挂些零碎机关的宽袖给硬生生勾掉的。
断口处还留着几根细丝,像是她此刻剪不断理还乱的愁绪。
她无意识地着袖袋里那颗盘得温润沁手的青金石珠子,指尖冰凉。
“哎哟我的好蓉儿,您再这么掐下去,这珠子没碎,您这水葱似的手指头可要先见血啦!”
苏倩倩的声音清脆如檐角铁马叮咚。
她今日穿了件鹅黄缕金百蝶穿花缎面交领袄,配着月白色挑线裙子,行动间宛如春日枝头最灵动的那只黄鹂。
鬓边一支点翠嵌珍珠的蝶恋花步摇,随着她拎起越窑青瓷执壶斟茶的动作轻轻摇曳,
那点翠蝴蝶翅膀薄如蝉翼,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几欲振翅飞走。
琥珀色的茶汤注入汝窑天青釉莲花盏中,发出清泠悦耳的水声,仿佛敲在人心尖上。
这都好几日了,三个诸葛亮都没有想出来一个好点子,史蓉儿的心此刻无比烦躁。
见自己家敏儿表妹慵懒地斜倚在窗边的湘妃竹榻上,身后垫着松花色缠枝牡丹纹的大迎枕。
她一身松绿锦缎交领长裙,裙裾用极细的银线暗绣着流云纹,低调却华贵。
裙摆下露出一双珍珠绣鞋尖,鞋头缀着的米粒大小珍珠,被角落鎏金炭盆里旺盛的银霜炭火映得莹润生光,随着她微微晃动的脚尖一闪一闪。
史蓉儿也不由的看呆了,这个表妹是越长越倾城了也怪不得那人也。。。。唉!
她指尖正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枚南疆进贡的孔雀石嵌银小铃铛,
那孔雀石深邃的蓝绿色泽仿佛凝固的湖水,银铃铛雕琢成精巧的孔雀翎羽状,
轻轻一晃,声音却不甚清脆,闷闷的,裹着水汽似的叹息。
她忽然将铃铛往旁边一个半开的、鎏金錾西番莲纹的匣子里一扔——“当啷”一声脆响!
“啊呀!” 外间侍立的贴身大丫鬟连翘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手一抖,
差点把手里捧着的紫檀木描金攒盒打翻。
那攒盒里可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十二色精致果脯蜜饯,山楂糕红艳如玛瑙,冬瓜糖晶莹似冰雪,
还有杏脯、桃干、梨条……看着就令人齿颊生津。
“仔细着点!”旁边另一个穿着豆绿比甲、腕上戴着錾缠枝莲纹银镯的大丫头连枝眼疾手快,忙接过托盘。
嗔了连翘一眼,手脚麻利地把攒盒稳稳放在酸枝木嵌螺钿的圆桌上。
连翘今日特意换了件崭新的桃红色掐牙比甲,衬得小脸粉扑扑的,她吐了吐舌头,一边布着点心,
一边忍不住插话道“公主殿下恕罪!奴婢是想起昨儿个在朱雀街替表姑娘买丝线,
可巧看见张公子了!好家伙,他蹲在那新制的木狗粪车旁边捣鼓了半天,
那靛蓝细布袍子的下摆,啧啧,沾的卤煮汤汁油点子,可比咱们表小姐那天回来时还多上三分!
活像个刚从灶膛里钻出来的!”
“死丫头!就你眼尖!看我不拧你的嘴!”
史蓉儿被说中心事,脸上飞霞,作势要起身去拧连翘。
谁知急切间,她右手小指上套着的珊瑚护甲尖儿,“嗤啦”一下勾住了自己左袖口精心刺绣的金丝菊花缠枝纹,
丝线顿时绷紧拉长,眼看一朵雅致的金菊就要遭殃。
“噗嗤!” 我瞧着她这手忙脚乱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
不慌不忙地从榻旁的多宝格里摸出一把精巧的鎏金小剪子,
那剪刃寒光闪闪,柄上錾刻着繁复的西番莲纹,一看就非凡品。
“喏,接着!这可是前几日波斯使臣巴巴儿送来的稀罕玩意儿,说是能‘剪断三千烦恼丝’呢!”
我故意拿着剪子在蓉儿表姐被勾住的袖口处比划了几下,眼神促狭。
三人正笑闹作一团,化解着方才的沉重气氛,窗外游廊下忽然传来一阵“咔嗒、咔嗒、吱扭扭”的机械转动声,在这静谧的雨夜格外清晰。
苏倩倩好奇心最盛,立刻起身,掀开茜纱窗一角,探头向外望去。
只见雨檐下昏黄的灯笼光影里,张公子也就是屎壳郎正蹲在湿漉漉的游廊地板上,
全神贯注地调试着一只半人高的木狗机关兽。
他今日换了件半旧不新的靛蓝细布袍子,下摆果然如连翘所说,沾满了泥点子和可疑的深色污渍。
“你们快来看!他在往那木狗嘴里塞什么东西呢?”
几个大丫鬟也凑了过来,压低声音,带着发现秘密的小兴奋。
只见屎壳郎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一个仔细叠好的油纸包,借着灯光隐约可见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糕点。
他拨弄了一下木狗头部的某个机关,那木制狗嘴竟咔嚓一声张开,露出里面一个精巧的小暗格。
屎壳郎快速将那油纸包塞了进去,狗嘴随即合拢,严丝合缝。
“老天爷!” 连翘憋着笑,捂着嘴凑到窗缝边上,用气声兴奋地报告。
“奴婢打听清楚了!这机关狗可是张公子特意找人设计的,专走朱雀街那几条最僻静的暗巷,
戌时准点出发,七拐八绕,最后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停在咱们府西角门外的石狮子后面!
听说…是!”她突然卡住了舌头!
这事不能说啊!难道说专门给殿下送点心的?
只得话锋一转“听说专门跟二公子传递消息用的。”
说完这些连翘只觉得一股热气“轰”地一下从脚底板首冲顶门心,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这人天生不会撒谎,这可句硬编的谎话憋的。。。她羞得无地自容,只得喊道“啊哟主子我肚子疼,先出去一会让姐姐们替会我。”
就一溜烟的小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