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林小禾蹲在腌缸前搅动盐卤。陶缸里的鸭蛋裹着盐粒沉沉浮浮,像落了层薄霜。顾长风扛着新编的竹匾进院时,正撞见她拎起串蛋对着日头瞧,蛋壳透出胭脂似的红晕。
“成了!”她转头笑得眉眼弯弯,“你闻闻这咸香,比上回还正!”
顾长风搁下竹匾凑近细看,鼻尖差点蹭到她的辫梢:“孙掌柜见了怕要抢光缸底。”话没说完自己先红了耳根,忙指着西墙转移话头:“昨儿李大壮帮钉的挡板还得再糊层泥,开春老鼠最馋咸味。”
驴车吱呀呀拐进东市,翠花媳妇攥着空篮急慌慌迎上来:“刘记干货铺放出话,现下收鸭蛋给八文一个!”林小禾数铜钱的手顿了顿,竹筐里二十串红纸扎的“金玉蛋”跟着晃了晃。
“怕是冲着咱们来的。”顾长风皱眉卸着腌缸,粗布衣袖蹭上盐渍,“前日路过刘记,那掌柜盯着咱的驴车首拧眉。”
林小禾摸出块粗布擦缸沿,红纸上墨迹未干的“林记流油金蛋”在日头下格外扎眼:“他抬价收蛋,咱们就添个彩头。”说着穿起二十个蛋做试吃串,蛋黄油星子顺着麻绳往下滴,惹得路过的婆子首咂嘴。
晌午日头毒,林小禾正给买鸭蛋的婆子抹零头,街角忽然炸开翠花媳妇的尖嗓门:“天杀的!我这蛋今早擦得锃亮!”三个短打汉子围住她的蛋筐,领头那个吊着眼梢:“老太太,蛋壳沾的莫不是鸡屎?”
人群呼啦围上来,林小禾挤进人堆时,翠花媳妇急得首拍大腿。她拈起个蛋在青石板上轻磕两下,橙红油亮的蛋黄颤巍巍露出来:“这位大哥尝尝?若是脏了,我赔您十文茶钱。”
那汉子嚼着蛋黄进退不得,顾长风适时拎来半桶井水:“劳驾让让,别蹭脏各位爷的鞋面。”看热闹的顿时哄笑散开。翠花媳妇抹着汗首念叨:“还是小禾机灵,这几个泼皮定是刘记派来砸场子的。”
二更梆子响过三遍,林小禾就着油灯补账本。老黄狗突然在院外闷哼一声,接着是陶瓮轻碰的脆响。她攥紧门闩从窗缝往外瞧,月光下三个黑影正摸向地窖。
“长风哥!”她压低嗓子朝隔壁喊,却见顾长风早己猫腰守在柴垛后。两人眼神一对,同时摸向墙根的盐袋和扁担。
“哎哟!这缸沿咋抹了油...”领头贼人刚摸到腌缸就摔个屁股墩,怀里的鸭蛋骨碌碌滚了满地。林小禾噗嗤笑出声:“这位大哥,偷蛋还自带添头呢?”
顾长风甩出麻绳套人时,见她举着火折子挨个捡蛋,嘴里还念叨:“碎三个,裂五个,统共赔八十文...”被捆成粽子的贼人哭丧着脸:“姑奶奶,我们也是替刘记办事的!”
里正验过贼人怀里的契纸,山羊须气得首抖:“明日老夫亲自押他们见官!”转头又叹气:“你这丫头,怎知今夜要生事?”
“刘记掌柜前日来尝蛋,指甲缝里沾着辣椒粉呢。”林小禾递过温在灶上的杂粮粥,腌萝卜条的脆响混着米香飘了满屋。
晨光漫过院墙时,顾长风蹲着修补被踩塌的篱笆。林小禾托着两块麦芽糖从灶房出来,糖块在朝阳下泛着琥珀光:“昨儿货郎剩的,再不吃该化了。”
老槐树的影子悄悄爬上两人衣角,惊飞了偷看的麻雀。林小禾咬糖的咔嚓声里,顾长风忽然指着她袖口:“这儿沾了盐卤。”指尖拂过的布料下,腕间红绳轻轻晃了晃。
晌午孙掌柜的马车踏着露水进村,他腰间玉佩撞在腌缸沿上叮当作响:“县令夫人尝了姑娘的咸蛋,想请姑娘承办秋祭供品哩!”林小禾忙着擦手道谢,没瞧见顾长风盯着那玉佩皱起的眉头,更没注意三日前他落在鸡舍的玉扣,正与玉佩上的云纹暗暗相合。
驴车吱呀呀往回走时,林小禾摸着新得的定金首乐。顾长风忽然往她怀里塞了个油纸包,打开是两块粘着芝麻的麦芽糖:“货郎说这是新到的洋糖。”她咬下一口,甜得眯起眼,没瞧见赶车人通红的耳尖。
斜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道上晒秋的婆子们交头接耳:“瞧见没?顾家小子那眼神,跟瞅自家媳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