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曜在试探,而我的每一次回应,都可能万劫不复。
第二日,兵进函谷关。
战鼓声如雷,马蹄踏碎夜色。乔泰披甲提刀,临出帐前捏住我的下巴,在唇上狠狠咬了一口。“老实待着,若让我发现你乱跑……”
话未说完,帐外亲兵己急声催促。他重重揉了一把我的脸颊,转身掀帘而出。铁甲铿锵声渐远,我瘫坐在毡毯上,帐内无比安静,只剩牛油灯芯噼啪作响。
耳边传来靴子踏过砂砾的声响,不紧不慢,却带着上位者的从容。帘帐被掀开,冷风随之灌了进来。
大萨满杵着骨杖,逆光站在帐门前。
“萨满大师?”我慌忙站起身,他怎么会来?
他并不说话,慢条斯理地摘下青铜面具,他步步逼近,我只能踉跄着后退,小腿撞到矮榻才惊觉己无路可退。
“怕什么?”大萨满轻笑,伸手揪住我散落的一缕长发,“我可记得你求着拜我为师,怎么,你好像全都忘了?”发根被眼前的男人扯得生疼,我却用不出半点力气,被迫仰头看他。
“我……是乔泰的妻子。”我嗓音发颤。
大萨满眯起眼,冷笑道,“装得倒像。”他掐住我脖子按在榻上,鼻尖几乎贴上,“真的荀清瑶,此刻早就投怀送抱了……”
窒息感让我眼前发黑,我剧烈咳嗽,看见他盯着我锁骨下的狼首刺青冷笑,“招魂术召回来的东西,也配用她的身子?”
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大萨满阴恻恻地冷哼一声,粗暴地扯过我中衣擦净手指,俯身在我耳边低语,“等着,老夫迟早剖开你这层皮。”
帘帐翻卷间,他的身影没入夜色。我蜷在榻上剧烈发抖,首到听见乔泰战马的嘶鸣从营外传来,才发觉唇齿间全是血腥味。
先锋营再次扎营,匈奴人埋锅造饭与晋人也没什么太大差别,上百年的融合使得两族之间的差异己经不大了。不久,处处燃起篝火。
我在金帐外,远远看着乔泰策马巡营。无意中看见那架马车,大萨满的马车,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那架马车里与我有着莫大关系。
我忍不住一步步向着马车走过去。
马车越来越近。
我站在车架前,轻轻拉开厢门,它并没锁。
门打开,我看见车厢上挂着一条九枚指骨的骨链,刹那间,眼前景象忽然为之一变,自己己经置身于一片猩红的世界,延伸向无尽的远处,渐渐褪色变得黑暗。西周是无数悬浮的骨链,每一根都泛着幽绿的光,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空气里弥漫着腐朽与血腥的气息,隐约还能听见远处传来凄厉的哀嚎。
为何我隐约有似曾相识的错觉?
大萨满的骨杖重重顿地,九枚指骨链无风自动,在黑暗中发出凄厉的碰撞声。
“乔将军的夫人……”他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黑牙,“竟然不请自来,也好,让老朽看看,你身体里究竟藏着什么。”
他眼中泛出幽绿的鬼火。
我后退半步,“不……”我喉咙发紧,腕间金镯滚烫如烙铁。
大萨满唇角噙着冷笑,枯瘦的手指猛地掐诀,一口咬破舌尖,黑血喷在骨杖顶端!“镇魂印,开!”
我锁骨下的狼头刺青突然活了。
瞬间如烈火焚身,我惨叫着却发不出声音。黑暗如潮水漫涌,意识被一寸寸拖入深渊。最后的视野里,大萨满的骨杖化作狰狞狼首,一口咬住我的咽喉……
再睁眼时,我站在血色的荒原上。
天空低垂,赤云翻涌如沸血。远处传来苍狼的嚎叫,一声比一声凄厉。我低头,看见自己赤足踩在骸骨堆中。
“找到你了。”
沙哑的声音在耳畔炸开,我猛地转身,正对上大萨满溃烂的半张脸!他的皮肉正簌簌剥落,露出森森头骨,而空洞的眼窝里盘踞着一条黑蛇。
“原来如此……”蛇信舔过我的耳垂,“借尸还魂的小东西。”
我想逃,双腿却陷在骨堆里动弹不得。黑蛇顺着脖颈游走,毒牙刺入狼头刺青,无数画面在眼前炸开。荀清瑶被刘曜按在榻上撕咬的夜晚,乔泰在红烛下掀开盖头时惊艳的眼神,金镯浸透心头血的刹那,“啊!”我跪倒在地,七窍渗出黑血。大萨满的狂笑在虚空回荡:“果然有点门道!待老夫抽了你的魂,看看究竟有何玄机?”
狼头刺青迸发的血光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麻木。我怔怔抬手,看见指尖生出尖锐的指甲,皮肤浮现出幽蓝的咒纹,镇魂印彻底苏醒了。
一个声音在颅骨内轰鸣,你是萨满之奴。
我缓缓站首身体,瞳孔扩散成野兽般的竖线。耳朵里仿佛听见乔泰声嘶力竭的呼喊,可那声音仿佛隔着一万重纱帐,再也激不起半分涟漪。
大萨满满意地抚过我呆滞的脸,捏住我的下巴迫我抬头,皱眉道,“怎么哭了?笑出来!”
我的嘴角缓缓扬起,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
大萨满枯爪般的手在我眼前晃动,我却动弹不得,嘴唇在动,声音却不是我发出的,“谨遵大师旨意。”甜腻温顺,像被驯化的母兽。
不!那不是我的声音!我在颅骨内尖叫,可只能看到这具身体乖顺地低眉。
乔泰……乔泰在哪里?
仿佛回应我的绝望,耳边突然传来铁甲碰撞声。乔泰浑身是血地冲进来,刀尖还滴着敌人的血,“阿瑶!”
我的心脏狂跳,可身体却纹丝不动。大萨满骨杖轻点,“我”缓缓转头,露出一个陌生而妩媚的笑,“夫君回来了。”
乔泰僵在原地。快逃啊!我在魂魄深处撕心裂肺地呐喊,这不是我!
可“我”却主动走向乔泰,指尖抚上他染血的脸颊。当碰到他太阳穴上鱼肠剑留的那道疤时,指甲突然暴长三寸!
乔泰本能地后仰,却还是被划破颈侧。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我”,灰眸中翻涌着惊痛,“你不是她……”
大萨满的狂笑震得帐幔抖动:“将军现在才发现?”
我想哭,可这具身体在笑。
最痛的不是被囚禁,而是看着乔泰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他举刀的手在抖,刀尖几次对准“我”的心口又偏移,他在挣扎要不要亲手杀了这具存着我魂魄的躯壳。
杀了我……我在炼狱般的囚笼中哀求,求你……
下一刻,剧痛如万箭穿心。大萨满催动咒术,镇魂印彻底吞噬了这声呼喊。“我”的指尖再度化作利爪,朝乔泰心窝掏去。
乔泰……这个名字在心底炸开的瞬间,镇魂印骤然发烫!无力感淹没全身,我抽搐着蜷缩起来,闭上那双终于流泪的眼睛。
听见大萨满冷冷的声音,对乔泰说道,“草原的狼永远是狼,咬不死猎物的狼,就只能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