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魅腰身扭动,比瘴气还要邪性。
所有人跟在她屁股后面都压力山大,莫云芝边走边委屈地拧我腰间。她胸前护心镜无所事事地晃悠,映照着前面妖异绝魅的红衣。
红衣青铜铠,螭吻亮银枪。
她只是随意扭动脚步,瘴气就纷纷向两边翻卷,被生生欺出一条笔首的箭头形状。
青颜持剑护着司马清河。
她手中可是真正的鱼肠剑,而不是我发髻上插着的那柄剑魂。
石猛背着老仆走在最后,就似是背着行军包袱。
瘴气散尽时,我们一行人站在女儿山北麓的荒坡上。
钟离魅惨白色的指尖轻点地面,一道赤色符文如蛇般游走,勾勒出远处山坳的轮廓,那里正是蔡邕设立的“碑林殉葬区”,又称“字冢”。
“穿过瘴气,再行三里,便是高门墓葬之地。”
钟离魅的声音带着楚地巫祝特有的空灵感,“自汉末起,世家大族便将典籍焚烧祭奠,供死去的贵族在阴间治学。挚虞的《文章流别集》,想必就在其中。”
我凝聚神念,沟通心里那位分身。
分身正安坐姑苏台紫玉寝殿,身边是阿檀、阿梧和阿杨等几个司官陪着吃汤圆。紫玉聚精会神弄女红,没工夫搭理我。
我在阿檀耳朵旁咬闲话,她是司夜,管着紫玉挑出来最娇俏温顺的几个值夜侍女。也是侍女中最聪明的一个,“让你读“文章流别集”有什么心得?”阿檀逮着我耳朵热烘烘地答道:“奴婢这几日信期来了,”她有意吞吞吐吐拿腔调,“疼得奴婢死去活来。故此……故此未曾有眉目。”
阿椿挤到中间点她脑门,“郎君莫信她,檀姐姐早就绝了信期。“她娇滴滴地讥讽。“读不通就别读,奴婢亲眼见着她没日没夜研读,昨夜还耽搁了殿下走夜水,哼。”
阿椿是掌仪扇的司仪官,管着西个丫头。紫玉给自己搭配了逾越规制的五明扇,反正这里她最大,哪朝天子也管不了她。
阿檀嗤笑,“你才绝了信期呢,郎君莫要听她嚼舌头,阿椿就是个不认字儿的。”
“不认字儿又如何,人家天生神器,”阿椿挽着我的臂膀得意,“哪像某人木头棍子……”
旁边还有几个木头棍子顿时不乐意了,女史海棠压低声音哼哼,“你有神器还把自己勒死!”海棠在讥讽阿椿腰粗,吴地女子以细腰为美,腰粗的阿椿为了勒出腰身把自己生生给勒死了。
我几乎要笑出猪哼,就听阿杨小声唠叨,“就是,都快赶上我了,也不嫌害臊!”阿杨是庖厨之首,管着西个小丫头天天研究宋菜,汤圆就是根据我给的思路给折腾出来的。
海棠是女史,她说什么都得受着。紫玉是个颜控,她的女史该是目下姑苏台第一美人。问题海棠是个冷美人,可见紫玉用心何其毒也。
阿梧和阿柳两个女尚书却笑着不说话,倒是会装。
由此可见紫玉眼光毒辣,两个最妖最媚的自从受了份位,竟然学会了拿捏分寸。
紫玉把活儿在榻案上一顿,几个莺燕立马安静。
“说治学就说治学!”紫玉瞪着眼睛,她也听不得木头棍子。“你们家郎君好容易有个正经营生,”她话头一转,“怎么净往沟里带。”
阿柳起身,小眼睛向我抛着媚眼,“启禀殿下,奴婢们参了好几日,姑苏台目下收藏的卷册里缺挚虞大儒的注疏,故此嘛,”她小心翼翼,语气有点撒娇,“求求殿下就莫要再难为奴婢们了。”
阿梧撇撇嘴,狠掐我腰眼,“就是,殿下就是在推诿塞责,明明郎君是问殿下来着。”眼神含情脉脉,搞得我心里一紧,狐媚子!
紫玉脸一黑,“本宫是宠着你们了还是咋滴?”她把手艺扔在一边,提起裙裾走下来。
我是安全第一,闷声喝汤。
她跪坐在几案前面,奉起汤碗,“郎君莫要听她胡诌,人家知道还不告诉您?”她舀起一勺子汤汁喂过来,“都是被您宠坏的,吃汤圆还要您自己动手。”
几个侍女捂嘴吃笑。
紫玉杏眼含春,咬着牙根,“看人家莫家女娘多会伺候,啥时候让郎君自己动手吃过饭!”
侍女们见味道不对,匆匆跪了一地。
只有我还反应迟钝,“就是,自打莫云芝进了门我就没用过枕头。”
刹那,我脑子一滞。
紫玉哐地就把汤碗顿在几案上。
“莫家娘子那么会,您倒是找她参学呀,这里哪个不是先秦的老妖精,汉隶都认不得几个,”她脸拉老长,“您倒是会摊派,咋侍寝的时候装光棍。”
咦,怎么说着就急眼了。
“我装光光棍?谁说的我未及冠,要我忍着的!”这不欺负人嘛。
侍女们脑门杵地,嗤笑地腰肢一耸一耸,忍不住要趴地上。
紫玉抿嘴失笑,“哼,今晚就让司夜班给你暖床,谢昆既算出你致命遂志,有本事你就死给本宫看。”
阿檀娇躯一颤,耳根子瞬时嫣红。
后面跪着的司夜班几个侍女羞臊地交头接耳。
“死就死,谁怕谁来着。”我小声答道。
唉,姑苏台算是有所收获,我心念陡转,回到女儿山。
国子学别谢昆时他曾经送我“致命遂志之卦”,这一卦出自《周易·困》,“泽无水,困。君子以致命遂志。”我解为凉州无水,虽凶无咎。现今看来,当解为困于苏小,虽凶无咎。
紫玉又提致命遂志?我想起羊献容那张绝美撼魄的脸,还有她那八字谶语,“神器天命,其气附牝”。
我若是致命遂志,岂不正应了“其气附牝”之像。我分身魂魄被困于苏小的女身,难道不正是其气附牝?
越想越头疼,忽然我又想起汉书记载班固作《幽通赋》,“弱冠而孤,作《幽通》之赋,以致命遂志”。
我眼前一亮,挚虞《文章流别集》就收录有幽通赋篇。
我迅速把幽通赋仔细品咂一番,却并未参悟出什么玄妙之处。
莫非是挚虞的注疏?我脑子越想越乱,索性抛在一边。
莫云芝正捏着护心镜,镜面映出远处灰蒙蒙的山影。她指尖轻颤,低声道:“碑林里葬的不仅是死人,还有文魄的残念。若贸然闯入,只怕……”
“无妨。”我散去肉身凝出魂体,“钟离将军既说可行,必有道理,待我先去试探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