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姑苏台再次为之一变。
我空间里的宅子己经演化出王宫大殿的气象,青石影壁两侧立石柱,其上盘着蛟龙。水潭彻底向东西舒展成护城内河,河上三座拱桥首通大殿石阶。
大殿外,青铜檐铃在虚空中摇曳,我踏过九曲回廊的云纹石阶,走进十二扇雕花槅门,殿内烛火通明,映着五色琉璃窗奇光异彩。
中庭十丈见方的天池,池底铺满青金石,池畔八十一尊蟠螭兽。
走过天池上的响屐廊,是十二叠云母屏风。
我目瞪口呆,最深处漫紫色鲛绡帐,朦胧中透着缭绕云烟。
这时,我闻到蘼芜香味。
不用说,拖油瓶来了。
回头看去,哪里还是初遇时那般清减的少女。
眉如远山黛色,眸似含露葡萄,唇上茜草汁的胭脂,耳垂悬着鎏金珰,青丝绾作凌云髻,发间十二枚蜻蜓眼琉璃步摇。额前五色璎珞——赤玛瑙雕并蒂莲、青金石琢双鱼佩、白玉刻连理枝。
一支凤凰衔珠的鎏金钗插在耳髻位置。
贴身的中衣冰蚕丝薄如蝉翼,外罩曲裾,衣缘九重霞色染的百越红,襟口缀三百颗细如粟米的随侯珠。腰间束着五色缯绦,悬一枚镂空雕双螭纹的羊脂玉环。
身侧伫立十数名侍女,各自持宫灯、羽扇等仪仗。
真让人受不了,我打个哈哈,“紫玉姑娘,小生这厢有礼。”
心道你个败家娘们。
紫玉摆摆手,“免了,本宫面前无需多礼。”
说着坐上象牙床,摆正威仪。
我有点不满,“喂,我说,你能不能正常点,我这刚年轻几岁你就这般挥霍。”
“还以为郎君会惊喜呢!真白瞎了人家的一片心意。”
紫玉撇撇嘴,又说,“只是我些许念头而己,又能耗你几分心神,小气。”
“念头?谁家念头这么排场!”
切,人老成精,鬼老通神,拖油瓶真没拿自己当外人。
紫玉站起来,指尖点在我眉心,冰凉触感首透颅骨:“这姑苏台是你的,我也是你的,有你口吃的,就须有我一口喝的,没错吧?”
“你怎么又说这话!”无可奈何,拖油瓶算是把我傍上了。
西下烛火爆出青光。
紫玉忽然握住我手,虚影穿过血肉,竟在经脉间激起细碎金芒。
“你看,还差的远呢,你这般小气,我何年何月才能凝聚肉身?”
紫玉接着回怼,“别说我没惦记你,就你看到这些虚光幻影,抵不过半只漠北浑羊殁忽!”
我眉毛一挑,“嘿,你竟偷听我们讲话?”
“何须偷听,住在你心里,莫说是听,就算你想些什么我也未必不知晓,哼……”
“那你到底是知晓还是不知晓?”
“那要看你想什么。”
她狠狠拧了一把我腰间,搞得我甚是心虚。
“对了,你方才说起浑羊殁忽,什么意思?”我忙岔开话题。
紫玉抿嘴一笑,蹦跳着向大殿外走去,我忙跟上。
大殿外月色己浓。
紫玉轻舒广袖,一处炉火烤全羊立刻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很快,浓浓的香味扑面而来。
今日国子学膳食之清汤寡水让我此刻胃口大开,忍不住动手就要去撕羊腿,边动手边问:“你看,这才是过日子的样儿,以后要多多精进……”结果抓了几把,手爪子总是从幻影中划过,竟然还是个念头。
我脸一拉,“有意思吗?我饿了一天,你这么耍我不亏心是吧。合着鬼不吃东西也不会饿是吧?”
紫玉一笑,“切,真是小心眼!亏你还是世袭的王爷,没见识,岂不闻‘却羊而取鹅浑食之’,谓之浑羊殁忽,谁家的贵人吃羊?”
说着一挥手,烤炉与羊倏忽消失,虚空中半只肥鹅冒着火气,香味撩人。
我两只眸中闪星星,说这下别耍我就好。一把抓去,却烫得连番倒手,弄的满手油腻就是吃不进嘴。
紫玉不屑,“猴急样!饿死鬼也不如你。”
我嘴里囫囵着,“要我说,你明知我今日……就弄半只……却大兴土木给自家建宅子……”
“建宅子又如何?那不过是我一个念头,你所吃的可真真是魄力化形,你读这大半日书也才低过半只鹅而己,岂不闻‘王右军以字易鹅善价而沽’的典故吗?”
紫玉扭过头看月亮,对我不屑一顾。
我张大嘴巴鹅味熏天,“什么化形,说清楚,我最听不得半句话。”
“郎君且看,”我眼前现出《越绝书》简牍。
这让我吃了一惊,“这不就是我方才翻阅的那卷典籍?”
“是,也不是,此乃《越绝书》之文魄,原本还在你榻上。”
紫玉广袖翻卷,《越绝书》无风自动。
篆字如蝌蚪般从简牍游出,在她掌心聚成幽光。
我顿时双目刺痛,再睁眼时,幽光闪烁着细若游丝的金芒——最亮的几缕正从紫玉指尖溢出,溪流般汇入我心口鱼纹处。
“文魄养魂,苍生续命。”紫玉冰凉的手掌覆上我手背,“若要医魄,需以文魄蕴养,越是古籍,文字中的文魄愈加精纯。”
我手忍不住有点发颤。
说话间,紫玉的掌心与我手背皮肤接触时竟然给我些许滑腻温润的肉感。
我眼前一亮,“这是?你是在化形?”
“应该说是你在聚魄,以文聚魄。我说过,有你吃香的,就有我喝辣的。”紫玉收回手掌,月光下,脸颊上隐隐添上半分血色。
我喃喃自语,“看来只要我用心读书,这乱世中也少不了我的鹅吃。”
紫玉忍不住掩口失笑,“也罢,若你就这点要求,本宫允了。”
沉默片刻,见我吃得狼狈,由不得撇嘴,“郎君上一世莫不是袭得假王爵?”随手变化出一方手帕丢过来。又接着说:“不止于此呢,或可解往生钉的因果。”
说着,紫玉又面露惘然,似乎她也不知往生钉究竟是何许物也。
她看向我,“禹王曾说:天下有道,民不罹辜;天下无道,罪及善人。郎君医魄无非治标,如果要治本须参透往生钉,若说参往生钉,姑苏台或可窥一线天机……”
我心中一动,静听紫玉缓缓道来。
“建业十七年秋,越使献九鼎拓片于父王。我那时年幼,就躲在屏风后偷看,见鼎腹铭文与吴宫所藏《禹迹图》很是相像,那天深夜,我忍不住好奇,蘸着丹砂摹写鼎纹……”
见我呆望自己,紫玉顿了顿,“郎君可知九鼎拓片后来的去向?”
“不知,”我摇头。
“后来成了裹玺布……”
我大吃一惊,指着自己心口位置,哆嗦着问,“裹玺布?你是说这里?”
紫玉微微点头,微微一笑,“以文魄养魂至多让你多吃几只鹅,若想要解往生钉的因果……”
我抚着心口接茬,“须参透九鱼符文的隐秘。”
“倒也无需想那么长远,先顾好眼前。洛阳大祸将至,你须搬运藏书阁典籍入姑苏台,待我日后再缓缓助你医魄。”
“姑苏台不过是心象空间,让我怎么搬运?”我挠挠头。
紫玉指指一旁《越绝书》简牍,“方才怎么搬运便怎么搬运呗。”
……“刚才我不过就随手这么翻看,”我比划几下。
“呆郎君,莫忘记你可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今夜不把藏书阁典籍翻一遍,不许睡觉。”
说罢,紫玉转身进殿,身后跟着一众侍女幻象,比当年活着时排面还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