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地维持着五岁孩童应有的懵懂和天真,仿佛这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语,都经过深思熟虑,生怕露出一丝破绽。
当他帮母亲摘野菜时,他会“不小心”把刚拔起的野草混进野菜堆里,然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柳氏发现后,虽然有些气恼,但看到他那副天真无邪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轻轻地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
在村里的晾晒场上,他和其他光着脚丫、拖着鼻涕的娃娃们一起追逐嬉闹。他会刻意跑得气喘吁吁,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笨拙地摔个跟头。这一跤摔得并不重,但足以引来小伙伴们善意的哄笑。他也跟着大家一起笑,笑声在场中回荡,充满了童真和快乐。
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下,是他最喜欢的地方。他会静静地坐在那里,托着腮帮子,“专注”地听胡子花白的七叔公讲那些光怪陆离的山精鬼怪故事。七叔公讲得绘声绘色,他则时不时地发出“哇”或者“真的吗”的惊叹,仿佛对这些故事深信不疑。
这一切看似笨拙的模仿,其实都有着一个明确的目的——那就是融入这个平凡得让人陶醉的生活,尽可能地延长这场不知道何时会醒来的美梦。他深深地明白,这样的生活虽然平淡无奇,但却充满了无尽的温暖和幸福。他心甘情愿地付出所有的努力,只为了守护这份美好,让它永不消逝。
他就像一个技艺超群的戏子,在名为“童年”的舞台上,尽情演绎着自己最渴望的角色。他倾尽全身之力,只为了台下那仅有的两位观众——他的爹娘。他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台词,都是为了能让他们感到开心和满足。
然而,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当他静静地躺在那硬邦邦的土炕上,聆听着身旁父母均匀而绵长的呼吸声时,林寒那紧绷的神经才会稍稍得到放松。此时,月光透过那薄薄的窗纸,在屋内洒下一片朦胧的清辉。他无声地张开自己的手掌,借着那微弱的光线,凝视着那双属于五岁孩童的手。
那是一双小小的手,肉乎乎的,指节,掌心柔软,还带着孩童特有的娇嫩。这双手仿佛承载着他所有的纯真和梦想,也让他感受到了这个世界的温柔与善意。没有常年握剑磨出的厚茧,没有掐诀引动天地元气留下的能量印记,更没有沾染过敌人或同袍鲜血的痕迹。
就是这双稚嫩得不堪一击的小手。
林寒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他缓缓地、无声地调动着蛰伏在识海深处的那一缕烛阴本源印记。微不可察的、带着古老时间韵律的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以他为中心,悄无声息地扩散开来,掠过沉睡的父母,穿透土坯的墙壁,覆盖向整个静谧的村庄。
在烛阴本源所赋予的、超越凡俗的感知视角下,世界宛如被揭开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展露出另一种瑰丽而残酷的景象。
空气中,无数细若游丝、闪烁着微弱光芒的“丝线”凭空浮现,它们如同蜘蛛网一般交织在一起。这些“丝线”并非实体,却仿佛有着生命一般,从每一个熟睡的村民身上延伸出来,长短不一,颜色各异。
这些“丝线”代表着生命流逝的痕迹,它们是生命的“时间之弦”。每一根“时间之弦”都承载着一个人的生命历程,从出生到死亡,从健康到疾病,从快乐到悲伤。
他凝视着父母身上的“丝线”,只见那丝线坚韧而明亮,散发着温暖的光泽,这显然是健康强壮的象征。而隔壁王婶的“丝线”则略显黯淡,上面缠绕着一丝灰气,这预示着她的风寒尚未痊愈。
村尾孤寡的赵奶奶,她的“丝线”己经变得极其微弱、纤细,如同风中残烛一般,似乎随时都可能断裂。更令人担忧的是,那“丝线”的末端还缠绕着浓重的不祥灰黑,仿佛是死亡的阴影在悄悄逼近。
这种洞悉生命流逝本质的视角,让人感到一种近乎神祇的冷漠和悲悯。他能够清晰地看到每个人生命的尽头,却无法改变这注定的命运。林寒的内心仿佛经历了一场冰火两重天的折磨。他的心情先是像被投入了冰窖一般寒冷,紧接着又像是被熊熊烈火灼烧一样滚烫。
回想起前世那场惨绝人寰的悲剧发生之前,那时的他还是个天真无邪、懵懂无知的少年。他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离开家乡,踏入仙门,开始新的生活。然而,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在这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黑暗和绝望。
他怎么可能“看”到那些呢?他怎么会知道,父母、赵奶奶以及整个林家村的人们,他们的生命之弦都己经紧绷到了极致,而那即将在数月后骤然降临的、如墨般浓稠的死亡阴霾,正无情地笼罩着他们。
“快了……就快了……”林寒在心底默默地念叨着,仿佛这是一句咒语,能够阻止那可怕的命运降临。他的小拳头在黑暗中紧紧握着,指甲深深地陷入了柔软的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但这痛楚与他心头的痛苦相比,简首微不足道。
这痛楚让他保持清醒,让他铭记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他要记住,这看似宁静祥和的时光,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的片刻安宁,是烛阴本源为他争取到的、无比奢侈的缓冲期。
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让他在那注定到来的血色之夜,拥有“力量”的理由。一个孩童突兀地拥有超凡之力,足以惊世骇俗,引来不必要的猜疑甚至恐慌。他需要一个掩护,一个解释。
机会,在一个阳光刺眼的午后悄然降临。
林大山带着王叔、李伯等几个猎户,抬着一个简易的担架,脚步沉重而急促地冲进了村子。担架上躺着猎户张铁头,他脸色惨白如纸,一条右腿血肉模糊,膝盖以下几乎被某种野兽的利齿撕扯得不成样子,森白的骨头茬子刺破皮肉露在外面,鲜血浸透了临时捆扎的布条,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留下一路触目惊心的红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