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寒把脸深深埋在母亲带着淡淡皂角香和泥土气息的衣襟里,贪婪地汲取着这真实的、带着体温的温暖。母亲的怀抱如此柔软,如此真实,那一声声温柔的安抚,父亲那带着困惑却无比关切的询问,都像最坚固的锚链,将他这艘在时空乱流中几乎倾覆的孤舟,暂时系在了这方小小的港湾。
狂喜的巨浪稍稍退去,冰冷的理智如同退潮后露出的嶙峋礁石,尖锐地刺破心防。烛阴龙骸那庞大幽暗的轮廓,眼眶中吞噬一切的时空旋涡,还有识海深处那一丝微弱却带着无上威严、时刻提醒他“逆流”本质的烛阴本源印记……这些碎片,带着不容置疑的真实感,狠狠地撞击着他。
这里是幻境吗?
不!这床单的粗糙感,父亲手掌的厚茧,母亲衣襟上熟悉的皂角味,阳光里飞舞的尘埃……这一切的细节都真实得无懈可击。可那惨烈的仙魔战场,那烛阴龙骸的凝视,难道是自己濒死前的一场荒诞大梦?
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巨大的混乱撕扯着林寒的意识。五岁孩童的身体里,承载着一个历经生死、见识过天地浩瀚与人心诡谲的仙尊灵魂,这种错位感让他头痛欲裂。
“寒娃?寒娃?”母亲轻柔的呼唤带着浓浓的担忧,温热的手掌抚上他的额头,“没发热啊。是不是魇着了?快跟娘说说,梦见什么吓人的东西了?”
林寒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焦急的脸庞,又看看父亲关切的眼神。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棉花,那些关于战场、仙魔、烛阴本源的词句,在舌尖滚了滚,最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他能说什么?说自己是千年后的修士,从尸山血海里被逆流送回来的?谁会信?这只会吓坏他们,甚至可能……打破眼前这脆弱得让他心碎的“真实”。
“我……我……”他抽噎着,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努力模仿着五岁孩童应有的懵懂和惊惧,“我梦见……梦见好大好大的火……还有……还有好凶好凶的人……追我……我跑不动……”他断断续续地说着,刻意将仙魔战场模糊成孩童无法理解的噩梦景象。这拙劣的谎言,却让林大山和柳氏瞬间松了口气。
“哎哟,真是做噩梦了!”柳氏心疼地把他搂得更紧,脸颊贴着他被泪水濡湿的小脸,“不怕不怕,梦都是假的!你看,太阳多好,爹娘都在呢!那些坏人,敢来咱林家村,爹的弓箭可不是吃素的!”她说着,目光看向林大山,带着一丝嗔怪和依赖。
林大山立刻挺首了腰板,蒲扇般的大手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实的胸膛,发出沉闷的响声,脸上露出一个憨厚又带着几分自豪的笑容:“就是!有爹在,山里的熊瞎子都得绕着走!几个梦里的坏蛋算个球!寒娃不怕!爹打猎给你弄好吃的,压压惊!”他那爽朗的笑声,充满了力量和安定感,驱散了屋里最后一丝因林寒大哭带来的阴霾。
看着父母眼中纯粹的关爱和深信不疑的安抚,林寒心底最后一丝试图“分辨真假”的力气也消失了。管他呢!他贪婪地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父亲话语里的力量。就算这是烛阴本源编织的一场大梦,就算下一秒这梦就会支离破碎,他也要死死抓住眼前的一切!他用力地点点头,把小脸重新埋进母亲怀里,闷闷地应了一声:“嗯!”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土炕上,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继续它们永恒的舞蹈。屋外,传来邻居家隐约的鸡鸣狗吠,还有风吹过山林时,树叶发出的沙沙声。这一切平凡得近乎琐碎的声响,此刻听在林寒耳中,却比仙乐还要动听百倍。
他回来了。回到了这片魂牵梦萦的土地,回到了爹娘身边。
无论付出什么代价,他绝不要再失去这一切。绝不!
日子,就在这近乎贪婪的守护中,一天天流淌过去。
林寒像一个最粘人的小尾巴,寸步不离地跟着母亲柳氏。柳氏在灶间生火做饭,他就坐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看着跳跃的橘黄色火苗舔舐着黝黑的锅底,映红母亲专注而温柔的侧脸。锅里咕嘟咕嘟冒着泡,散发出新米和野菜混合的、朴实的香气。他不再是那个能辟谷千年的仙尊,这人间烟火气,此刻是救命的甘泉。
“娘,火够不够旺?”林寒仰着小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个真正好奇的五岁孩子。
“旺着呢!娘的寒娃真懂事,会帮娘看火了。”柳氏笑着,用锅铲小心地搅动着锅里粘稠的米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再熬一会儿,米油就出来了,最养人。”
林寒看着母亲鬓角那几缕被汗水浸湿的碎发,心中酸涩翻涌。前世,他离家学艺,多少次午夜梦回,最深的渴望就是再尝一口母亲熬的米油粥。他伸出小手,用袖口笨拙地、轻轻地替母亲擦去额角的汗珠。
柳氏的动作顿了一下,低头看着儿子认真的小脸和清澈的眼睛,那眼神里似乎藏着一种她看不懂的、过于深沉的东西,让她心头莫名地柔软又微微发涩。她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揉了揉林寒柔软的头发:“娘的寒娃,真是长大了,知道心疼娘了。”
林寒鼻子一酸,连忙低下头,假装去拨弄灶膛里的柴火,生怕泄露眼底汹涌的情绪。这小小的、寻常的互动,对他而言,重逾千钧。
父亲林大山依旧是那个顶梁柱。天蒙蒙亮,他就和村里的猎户王叔、李伯他们结伴上山。每当那扇沉重的木门在晨雾中吱呀关上,林寒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悬到了嗓子眼。他会立刻跑到窗边,小小的身子努力踮起脚尖,透过油纸糊的格子窗那模糊的缝隙,死死盯着父亲扛着猎叉、背着弓箭,渐渐融入村后莽莽青山的背影,首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郁郁葱葱的林线之后。
每一次等待,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他小小的身体紧绷着,耳朵捕捉着山林里传来的每一点风吹草动——是鸟鸣?是兽吼?还是……前世夺走父亲生命的、那声凄厉的骨裂和猛兽狂暴的咆哮?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