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履薄冰

第230章 春风又绿,明月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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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如履薄冰
作者:
鹤招
本章字数:
14202
更新时间:
2025-06-16

入夏以后,河上的风便正显得凉爽。

张居正站在船舷上,任凭贯通南北的河风拂过脸颊,不时眺望着京城的方向。

此处已临京城,今日之内便能靠岸。

这也意味着,张居正不日就要回返内阁,重新肩挑两京十三省的政事。

张首辅此刻难免发散一下思绪,提前推演如何伸展手脚。

朝野内外的纷繁诸事,令人入神。

就在这时,一道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大人,医者一再嘱咐过,用药后不可久站,务必躺卧静摄,大人还是回房间歇息罢。”

张居正回过头。

只见儿子张敬修手中正端着汤药,一脸关切。

追着上药竟追到甲板这等大庭广众的地方了!

张居正难得红了脸,哼哧道:“术后至十六日时,痔便枯脱落,渐次平复,如今一个月过去,早已生龙活虎。”

“你这孽子整日大惊小怪,外人见了还以为我病入膏肓,以汤药续命了。”

老张头早就过了医嘱的期限,自然不想再上药——老年人的讳疾忌医,往往如此。

张敬修看着逞强的老父,也是心里叫苦。

不就是掰开臀瓣,涂抹伤药,有甚好抵触的?

每每板着一脸也就算了,还非得数落自己几句。

他无奈之下,只好再一次搬出皇帝:“大人,不是孩儿大惊小怪,实在是圣命难违,若是再忤了陛下的意,孩儿只怕果真要被流放三千里了。”

父子两人大眼瞪小眼。

别看张敬修这话说得跟开玩笑一样,但这还真像皇帝能干出来的事,毕竟才打过样。

张大善人的痔疮是老毛病了。

早在十年前的隆庆四年,就频繁告假医治——“贱恙实痔也,一向不以痔治之,蹉跎至今。”

多年来寻医问药,都没见着根治的法子。

此次回乡守孝,许是饮食不好,或是久坐的缘故,痔疾再度复发。

恰逢这个时候,有一乡人,自称有一术,名曰三品一条枪,能疗痔疾,屡经试验。

于是,在孝期结束后,张居正便亲身试药,以期痊愈。

用药还算顺利。

大概就是砒霜、蟾酥等毒物烧作一条状,而后插入患处,七日后变黑色,疮边渐渐裂缝,至十五日脱落。

反正已经到了生肌养血的阶段了。

本是喜庆的好事,结果皇帝知晓此事后,竟然来信劈头盖脸好一顿呵斥!

什么淫医邪方,每有烂通经脉,血出不止害人者。

什么千金之子,国朝重器,焉敢自轻,擅用虎狼大药。

骂一顿也就罢了,竟然直接将医者逮拿下狱!

若非张居正一再上疏求情,只怕这位好心的医者,已经奔赴黄泉了。

虽说最后放过了医者,但皇帝又擅自添好一通君命,什么着张居正戒酒戒色,不许再用烈药,又比如勒令张敬修好好侍奉,换洗起痔汤云云。

看得出来是当真气急了。

若是执意不肯上药,再度惹恼了皇帝……

张居正瞥了一眼船上的随行侍卫,琢磨着自己不肯上药的事传入宫里,皇帝的反应。

迟疑再三,张居正到底还是转身往房间走去。

口中小声编排道:“陛下好为人师,什么都爱指指点点。”

张敬修见劝服了老人,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托着汤药快步跟了上去。

他看了看周围的随行锦衣卫,还不忘给老父编排皇帝的行径找补两句:“陛下也是关心则乱,恰说明陛下与大人是君臣相得,师生情深。”

找补的同时,张居正听得也舒坦极了。

脚步飘飘然的同时,也不由得多想了几分那位学生的难处:“关心则乱……近来大政推行,朝野内外要关心的事实在不少,陛下只怕压了不少脾气在心里。”

皇帝说不上仁厚,但也不会轻易发脾气,更不会对无辜医者撒气。

此次大发雷霆,除了对用药的担忧外,恐怕也有最近情绪不佳的缘故。

至于原因……

张居正想起入京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父子二人亦步亦趋,来到房间外。

张敬修快步自父亲身后挡在身前,轻轻推开房门。

他一边将汤药放在桌案上,口中往常一般叙着闲话:“说及大政,孩儿本以为大人会亲眼见着山东民乱彻底平息,乃至重新清丈,才会继续动身北上的。”

山东闹得很不像话。

慢了进度且不论,连带着连清丈在民间都受了恶名。

父亲只敲打了一番,便撒手不管,着实不太符合张相公的性子。

等儿子铺好被子,张居正轻车熟路趴了上去。

“陛下前脚让我安心修养,后脚便召我七月前入京,平淡措辞中透着急切,我哪有这么多闲工夫在山东耽搁,各有各的事情要做,山东还是留给他人收拾罢。”

赶路自然是重要原因。

不过,亦有不便宣之于口的关隘。

一个刚刚起复的首辅,还在路上就亲自插手地方军政大权,是想做什么?

别说什么统摄九畴,职权之内,那是在中枢,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同僚牵制,锦衣卫在侧,权势再炽到底也是无根浮萍。

首辅调度地方诸省?

再得皇帝信任的首辅都不敢这样做。

只不过这些道理不便摆在面上说,等这儿子考上进士入了官场,自然也就懂了。

张敬修显然没想到这一层。

他拉上帘子,又取来软枕,口中仍旧不能尽然赞同:“就怕外人没大人的本事,将局势越搅越乱,最后捅到中枢还是大人来收拾。”

“尤其何心隐这种野路子。”

“昨日我便听闻,曲阜周边多家士绅遭了乱,一问之下,都说是何心隐授意劫掠,简直无法无天!”

“还有殷总督,本事固然有,但以孩儿观之,恐怕心术不正。”

张敬修言语之中,颇为不屑,打心底认为只有自家父亲有这个本事将事做好。

毕竟家学渊源如此,父亲是一朝名相,大兄是无冕的状元,眼高于顶实在太正常不过。

张居正解开腰带,接过软枕,垫在了身下。

等着儿子说完,他才出言更正道:“曲阜的事我听说了,那纯粹是江湖流民的路数,何心隐可不会纵民劫掠。”

“那厮的路子,说到底就是结社那一套,什么兴办义庄,开设公学,实际就是为了纠集起来,在县乡与士绅、朝廷抗衡。”

“这等酸腐哪里会轻易掀桌子,多半是吃了个黄莲。”

二人早年间一面之缘,可谓是互相看不起。

张居正对新政侃侃而谈之时,何心隐直言是民贼权奸,独断专行必然人亡政息。

何心隐对行道高谈阔论之际,张居正干脆反问,在县乡结社固然简单,又凭甚觉得自家的“社”能世代主持公道?

不过,两人虽然不欢而散,但对彼此多少有些了解。

张敬修不了解何心隐,似懂非懂。

张居正也不解释,只继续说道:“至于殷士儋……他的罪过,必然是摘不干净的,只是为父轻易动不了他,只能等陛下秋后算账了。”

以殷士儋的能力,山东的局势不应该发展到这个地步,既然发展到这个地步,只能说明殷士儋没有好好做事。

或许真相未必如此,但在官场中,推定就是真相。

奈何殷士儋毕竟是皇帝亲自请出山的人物,又在盐政重构、盐票推行一事上功劳不浅。

张居正也不好直接把事情挑明,只能话里话外敲打一二。

最后到底要不要清算,只能等皇帝发话。

“还有孔家的事,毕竟是千年世家,到底不能三五天就拿出个章程来,我没那么多闲暇干候着,还是留给沈鲤去庖丁解牛罢。”

“沈龙江其人,可比孙丕扬稳重多了。”

张居正说得兴起,干脆连孔家的事也点评了一番。

孔家的人要炮制,地要清算,不是短时间能做到的,也只能留给沈鲤。

这一干巡抚里,沈鲤已经是做得极好的那一个了。

尤其对比反面典型孙丕扬来说——只能说,老张头在途径南直隶时,对孙巡抚生出了不少成见。

张敬修将亵裤往下拉了拉,端过汤药试了试温。

他听到孙丕扬这个名字,也是忍不住失笑:“孙巡抚……朝中怕是少有堂官比得过孙巡抚的轻佻。”

别说沈鲤了,就是以不讲规矩著称的殷正茂,都比孙丕扬稳重。

能与之一比的,恐怕只有当初上早朝时,被狗卡住的那位了。

张居正叹了一口气,说起孙丕扬他就哭笑不得。

“这一路上我都在想如何罢免孙丕扬,这厮着实不适合主政一方。”

“奈何他这个巡抚,是陛下钦定的,我若是提议罢免,多显不协。”

轻佻这个理由,有些不上不下。

若是粗略一想,轻佻并不至于讨得罢免的大罪过;但仔细论起来,又实在让人忍不了。

遍数孙丕扬这厮赴任以来的所作所为。

先是与李春芳起了冲突,竟然直接送上栽种,辱骂三朝老臣,当今国丈。

而后又怠缓清丈,将度田清户的一揽子大政,只定下了增田几成的数额,具体施为,全部包给了地方士绅地主。

人家报上来是多少,那就是多少。

辖区内唯有叶梦熊认真清丈,进度颇缓,孙丕扬就上奏要罢免叶梦熊。

为此被皇帝申饬了一番,孙丕扬竟恬不知耻给自家下属频穿小鞋。

这些都罢了。

等张居正途径南直隶的时候,又听到了凤阳巡抚、应天巡抚不合的传闻。

概因孙丕扬将清丈视为政绩,自己行事操切也就罢了,还想“辅助”隔壁的王家屏!

王家屏懒得理会这厮。

孙丕扬便私底下找上门去劝说。

说什么,清丈是大政绩,南直隶是大盘子,做得好了互惠互利,正值内阁空缺,不妨多搞来几个,王家屏一个,他一个!

张居正乍听这话,当即就被惊得外焦里嫩。

竟有朝廷大员轻佻到这个地步!?

正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张居正两股汇集之处顿感一凉。

“嘶!”

张居正倒吸一口凉气。

“大人且忍一忍。”

用过砒霜的患处,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痊愈的,用药之后更是咬得生疼。

张敬修上下其手的同时,还不忘与父亲说话转移注意力:“其实由王家屏出面弹劾最是合宜。”

话一出口,就感受到一股看不成器的儿子的眼神。

他立刻回过味来,好像是有点欺负老实人了。

张敬修想了想,连忙改口:“或者,大人可按照一年期考,对诸多抚按各施奖惩,如此朝中也不会多虑大人是故意针对谁。”

这还像点样子。

张居正满意地收回了目光:“我亦是这般想法。”

他既然考校,也是厘清思路地问道:“除了孙丕扬外,还有哪些抚按值得同列并罚?”

张敬修唯唯诺诺,一时答不上来。

张居正没等到回音,干脆自问自答:“河南巡抚邓以赞,有失官体,罚俸三月。”

张敬修听了有些疑惑:“邓巡抚不是避嫌去位了么?”

张居正趴在枕头上,瞥了儿子一眼。

后者突然反应过来:“哦,大人正是要以薄惩回护邓巡抚。”

张居正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

清丈乱象,自然不止山东一地。

河南同样出了好大一堆事情。

巡抚邓以赞治家不严,其家人竟然趁着清丈,大开索贿之门,地主行贿则对清丈放任,士绅不贿则严苛到家破人亡。

事情败露后,激起民愤。

大户豪右们堵住在酒楼吃酒的邓家公子讨要说法。

一番争执,邓以赞的儿子企图从酒楼逃离,不幸摔断了腿。

而邓以赞本人为了避嫌,引咎闭门,业已将清丈之事,暂时交托给了巡按御史。

张居正其实并不如何相信邓以赞在其中干干净净。

但又不得不从政治上考虑——邓以赞也是皇帝钦点的巡抚,与孙丕扬一用一斥,也算稍作平衡了。

张居正继续物色着下一个罚否人选。

“还有浙江巡抚汪道昆,湖州的事不清不楚,至今还未处置妥当,还是去南京养老,唱他的《高唐梦》罢。”

如数家珍之余,也愈发动气。

一场清丈下来,就如打仗一般,烽烟四起。

浙江也不得安宁。

湖州府度田丈到了士绅董、范两家的头上,两家作为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是尽力配合。

与投献的佃户有争执,便自认侵吞,立刻退回。

被朝廷查出大亩的田,只按小亩缴的田赋,便主动更正。

家中有隐户奴仆,也不曾驱逐,很是配合地登记造册。

甚至挨个找到家中田契的原卖家,允许用当年售价一半的价格赎回田地。

本是值得被裱起来的好人好事。

结果没想到的是。

这个时候突然又有谣言出来说,只要到董家去闹,就能拿钱走人。

于是每日都有成百上千的百姓到董家去纠缠,要求还钱。

有的甚至是没有一点瓜葛的人都来了。

这个说董家被占了几百亩良田,那个说被范家的少爷看了一眼,轻薄猥亵,要分一半家财。

竟稀里糊涂卷起一场民乱。

偏偏两家有些官面身份,又加剧这场纷乱,已然开始喊着官府不可信,自行翻墙撞门的举动了。

其中董家的家主董份,是嘉靖二十年的庶吉士,官至礼部尚书。

当然,这都是嘉靖朝的事了,似乎没什么大不了。

问题在于,董份是申时行与王锡爵的老师。

而范家的关系更是直接。

此范家不是别的范家,就是嘉靖朝的状元,本朝平步青云的户部侍郎,仓场总督范应期的范家。

换句话说,湖州府这场民变,隐晦地直指了当朝大员。

巡抚汪道昆竟处置不能,一个劲往中枢上奏,问如何是好云云。

以至于本该早早平息的事,一直闹到现在还未消停!

张敬修听着自家父亲说起这些人,也是频频摇头。

从湖广动身开始,一路上基本难见得按部就班清丈的地界,多多少少要闹点乱子出来。

山东、河南、浙江、南直隶……莫不如此。

“唉,孩儿甚至都分不清,到底是大政本就艰难,还是恶贼暗中使坏。”

本来第一反应是有人谋划。

但想到如此多的地方不约而同,又觉得不太可能。

张居正闻言,嗤笑一声:“自然是兼而有之,赤民不满在前,恶贼推波助澜在后,山东、河南也就罢了,湖州的事就怎么想怎么蹊跷。”

张敬修已然上完了药。

他替父亲拉上衣物,端起药站起身来。

“一心为天下计,却总是这等层出不穷的诡谲阴谋,唉,为国行政,实非易事。”

张敬修贴心地背过身去。

他不仅是同仇敌忾,也担忧国事操劳,坏了自家父亲的恢复——这才在回京的路上就已经愁眉不展了,等坐回内阁还不知道要怎么废寝忘食。

张居正浑然不觉。

他迅速穿戴,口中不停:“这些事也就罢了,终究限于一府一县,闹不出大乱,就怕某些人丧了天良,开始不择手段。”

张敬修愣了愣,旋即反应过来:“父亲是说……”

张居正起身下床,拉开帘子,让光照重新照进房间:“民乱这点事,还不值得陛下急诏我回京。”

民乱嘛,再好的朝廷都避免不了,乱民没有并郡连州,就不是什么大事。

能让皇帝急着诏自己带病入京,定然没这么简单。

说及此处,父子二人此时都失了谈兴。

好在换个药的功夫,官船已然行了好长一段,通州潞河渡口已然遥遥在望。

父子二人干脆就在房间内换下便服,开始整理穿戴。

半个时辰后,船只临近岸边。

潞河驿外的渡口处。

岸上早有一批门生故吏等候在此,驿站的官吏连个立足的地方都没有,直接被挤出了队列。

众人翘首以待。

船只靠岸,搭板扑毯。

一身正经冠服的张居正,迈着四方步,自甲板上缓缓走了下来。

“江陵公!”

“元辅。”

当政十年的宰辅,炙手可热,行礼卖好的官吏争先恐后。

不过领衔在前的,却是一个张居正不曾想到的人。

只见许久不见的吕调阳,一身锦绣锻袍,昂首挺胸站在列首。

张居正见状,连忙提起下摆,快步迎了上去:“和卿身体抱恙,如何来迎我!”

行至近前,甚至不待行礼,连忙扶住了吕调阳。

两人多年共事,志趣相投,交情自然不一般。

同朝为官时还注重避嫌讲礼,如今吕调阳早已不管朝政,两人干脆连人前的客套都省了。

吕调阳反手握住张居正的手,显得极为开心:“叔大舟车劳顿辛苦了。”

张居正仍旧有些担心吕调阳的身子,正欲开口关切。

吕调阳却再度开口道:“体乾薨了。”

张居正一愣,马自强死了?

他当初离京与马自强几乎前后脚,一个回湖广,一个回陕西。

正旦时,还互通了一封信,不成想,此时已然阴阳两隔。

吕调阳点了点头,解释道:“我骤然听闻,再自观己身,实可谓兔死狐悲,便再三与陛下坚辞返乡。”

“好说歹说许久,陛下才允了,我本是准备立刻动身,又听闻叔大起复回京,便特意等到今日。”

他在解释自己为何会跑来迎接张居正。

言外之意,这一面过后,便不再回返京城,而是径直回广西。

故人相见的欣喜堵在了张居正的胸口,只觉闷得慌。

他叹息一声,他紧紧捏了捏吕调阳的手,又伸出另一只手,按住吕调阳的胳膊。

话在嘴边打转,最后只憋出一声叹息:“山高路远,日后怕是难能再见了。”

山高路远自然是套话,做官这种事,只要能起复,再远都有得见。

真正原因,自然是吕调阳业已接近油尽灯枯,回乡之后便要数着日子入土为安了。

张居正自然不知吕调阳历史上的寿数就止在万历八年。

但他方才与这位同志同道的经年老友照面时,便已经看出来了。

枯瘦,这个词在第一时间跃然心头。

不止是相握的双手。

甚至有眼可见一张脸,也深深凹陷了进去,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风烛残年的气息。

与此同时。

吕调阳同样看着这位自嘉靖年间,相知相伴,一路走来的老友。

听闻那句不能再见,心中情绪越发翻涌滚荡。

两人一时间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外人自然没资格在这时候插嘴,以至于热闹的迎候,迎来的难得安静。

好半晌后,张居正才深吸一口气,岔开话题:“体乾的谥拟好了么?”

马自强其人,是公事上纯粹的同僚,说不上多深厚的交情,聊起来反而没甚负担。

开口聊闲,一行人便动了起来,往驿站走去。

吕调阳摇了摇头:“还未,内阁、部院、科道,皆以为体乾当入祀惟新阁,为此,在谥号上尚且有所分歧。”

惟新阁,几乎就是本朝的凌烟阁。

若是新政有成,那是能流芳百世的去处,名莫重焉。

当初皇帝暗示想将朱希忠抬进去,都为群臣所阻。

固然有朱希忠在湖广“屠戮亲王,有罪于天家”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是,这等好事,自然要文臣专美于前。

勋贵?坑占够了再说吧。

可见第一个入祀惟新阁的朝臣,那是何等的殊荣。

也正因如此,谥号自然不能差,免得后人说惟新阁没有含金量。

但谥号太好也不行。

马自强追赠太师,本就是皇帝为后来者铺路有意破格,如今入祀惟新阁又让马自强先行,实在太抢风头了!

这般背景下,礼部想拟个大家都满意,不掉一大把头发是不可能了。

这些乱七八糟的门道,张居正早就摸得一清二楚——毕竟是廷臣切身相关的事。

他与吕调阳并行,随口问道:“陛下的意思呢?”

吕调阳摇了摇头:“说是廷上合议,但那之后陛下已经一月不曾早朝了。”

张居正一怔,旋即眉头紧皱。

“陛下政务繁重到这个地步?”

皇帝怎么会无缘无故不上朝呢,肯定是有原因的。

多半是太忙了,毕竟大事开小会,早朝就是走过场——张居正还是信得过皇帝的。

吕调阳想了片刻后,才模棱两可答道:“政务自然繁重,清丈的乱子,提前着手准备的税改,大明律的修订,五军都督府的改组,与三娘子、朝鲜诸藩的来往……”

“还有吴贵人八月就要临盆,毕竟第一胎,多少得抽出空来关切一二,陛下这些时日可谓宵衣旰食,半点不得歇。”

“不过,也不全是事物本身繁重的原因。”

“陛下近来处置政务,已然到了痴狂的地步,即便政务本身处置完了,陛下自己寻着政事来做,听闻,内廷的各大事项,都已经快安排到年底了。”

张居正听着越发不是滋味。

他叹了一口气:“辛苦陛下了。”

吕调阳本来说得有些感慨,此时却是一脸轻松:“我是再也帮不上陛下了,好在眼下叔大回京,好歹能为陛下分担一二。”

张居正早就习惯被人戴高帽,换做一般人,他早就连连摆手谦辞了。

不过与吕调阳的关系自然不一样。

张居正负着双手,凛然颔首:“和卿安心,有我回内阁收拾朝局,都会好起来。”

说者自信,闻者安心。

二人相视一笑。

又不约而同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交给叔大了”

“交给我便是。”

两人挥手作别,各奔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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