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溪渝走进爸爸温煦华的病房,里面很暖和。这时,爸爸已经睡下了。
她把顾嘉尧的长羽绒服挂在门后的挂钩上,轻手轻脚地坐在病床前的椅子上。
病床上的人脸颊瘦削,瘦的都快凹下去了。眼眶深陷,脸色苍白,露在被单外的手干枯发皱。
这个人,怎么和记忆中那个肥肥胖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的爸爸相提并论。
这时,查房的江叔叔进来了。他穿着洁白的白大褂,右胸前的口袋挂着一只黑色中性笔,口袋鼓鼓囊囊的,似乎还装着其他东西。
温溪渝见他进来,立刻站起来,打招呼:“江叔叔。”
“嘘,你爸爸刚睡着。”江叔叔拿起温煦华枯皱的手,低声说。
温溪渝站在门外,等着他检查完。
病房走廊里有三四个小孩儿坐在长凳上,目光都盯着中间一个玩手机的男孩。从他们小声的谈话中,温溪渝猜测可能在玩地铁跑酷。
她靠着冰凉的白色瓷砖,眼睛看着白色粘了些污泥的帆布鞋鞋尖。
江叔叔检查完,叫温溪渝进来,轻带上房门,低声说:“小鱼,你爸爸的情况不容乐观,要尽快安排手术。”
“那……大概要多少钱?”温溪渝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十万。”
这两个冰冷的数字,像一记耳光打在她的脸上。
“我……尽快准备……”
“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你爸爸他并不想做手术。”江叔叔一脸为难,仿佛在讲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
“我知道,但……无论如何……都得做。我只有他一个亲人了。钱,我会想办法的。”温溪渝坐在病床前,陷入沉思……必须让姜蔓薇出钱,必须想尽办法,必须!就算她恨我也好,必须拿到爸爸的救命钱!
她拿上包,轻轻掩上房门,冒着风雪,往楼下的自助取款机走去。插上银行卡,一顿操作后,机器上显示出余额——15280元。
这是上一学年的奖学金,两万元差不多用掉了四分之一。这是她的全部积蓄。
必须找姜曼薇要钱,就当是这么多年的抚养费!
她推开玻璃门,外面雪花飞舞,她摊开手掌,冰冷的雪花飘落在手心里,竟让她感到一丝温暖……
姜曼薇已经拉黑她了,要怎么才能找到她?
她看了眼搭在手腕上的外套,顾嘉尧——这或许是接近他们的唯一方法!
温溪渝没有直接回医院,而是去了医院对面的干洗店。
从干洗店出来时,雪下得比刚才更大了。她没打伞,任由雪花打在脸上,或许这样能让她的思绪清醒些。
回到病房时间还早,她拿出今天下午做错的数学竞赛题,重新做了一遍。
顾嘉尧的办法很管用,弄懂解题思路后,再做几遍同类型的题,这类题型就吃得大差不差了。
病房里没有桌子,只有一排木椅,她就这样半蹲半坐的在上面写字。
就在她费力地解一道立体几何题时,躺在病床的温煦华突然很轻声地呻吟了一声。
这么多年下来,温溪渝对温煦华的一举一动十分敏感,立马察觉到异常,放下笔走过去。
蹲太久,脚已经麻木,她刚站起来,脚支撑不住,整个人立马栽下去。
她顾不上那么多,拖着发麻的双腿,爬到病床边,轻声地问道:“怎么了,爸爸?”
温煦华睁开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看着她说:“小鱼。”
“是我,爸爸。”温溪渝眼眶泛红,爸爸记起她了。这个病就是这样,时好时坏,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忘记她,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想起她。
“爸爸想回家……”温煦华张开手,握住温溪渝的手。
他的手冰凉,茧子也很厚,握着有点硌手。但温溪渝丝毫不觉得冰凉,只觉非常温暖。
“我们做完手术就回家……”
“不做了,做了也会死的,浪费钱……”
“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有钱,手术必须做!”
“你哪儿来的钱?”
“奖学金……”
“那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乖……听话……不做了……爸爸想回家……”
乖,听话。
如果换作以前,温溪渝肯定照做了。可是如今,如果不做……爸爸随时有可能离开……她……狠不下心……
有很多时候,她都在想,要是换做她生病就好了。那么爸爸就可以重新组建家庭,再生一个更听话更乖巧的女儿……
“爸!”
“是爸爸对不起你……”温煦华声音哽咽,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温溪渝的头顶。
“爸!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你是我爸,你怎么可能对不起我了?”
“你太乖了,如果你叛逆一点,或许爸爸会心安理得一点,可是……”温煦华喉咙发紧,说不出话来。
“好了,爸爸,你快休息吧。对了,你饿了没?我去给你买点饭。”
“别去了,外面还在下雪。爸爸,不想吃。”
温溪渝知道,爸爸可能一下午都没吃东西。
“爸,我想吃,刚刚做题做饿了。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温溪渝走后,温煦华按了按床头的呼叫铃。
没过一会儿,江叔叔来了。
“老江……你说实话,我这病还能活多久,手术成功率又是多少?”温煦华撑起身,靠在床栏上。
“你是医生,我也不想瞒你。你这个病,不做手术,最多三个月。做手术成功的话,也只能坚持一两年。”江医生叹息一声,不忍再继续往下说。
“不做了……浪费钱……”
“可是……小鱼……”
“我也不想让她一个人……可这钱……咱们不说钱,就算做了手术,那又能怎样?活一两年,还不是……”
“老煦……”
“我已经想好了,你就告诉她,我这身体已经不适合折腾了……让她不要再花心思了……”
“……”
“我也不知道,明早起来还记不记得这事。我现在每天都恍恍惚惚的,有时脑子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就连我女儿是谁都想不起来……太可怕了。老江记着……不要做手术,我这辈子没求过任何人,这一次,算我求你,我不想让小鱼太辛苦,她还是个孩子。”
温溪渝没走多远,医院往前左拐,就有一家通宵营业的面条店。
她其实不饿,说自已要吃只是借口。
如果不这样说,温煦华绝对不会吃任何东西的。
——
第二天温溪渝照例像往常一样,先打盆热水,给爸爸洗脸,擦手,忙完之后,才收拾书包去学校。
外面依旧是白茫茫的一片。
她朝学校方向走,今早没从家出来,应该不会碰见顾嘉尧。
果真到学校,一直到进教室都没看见顾嘉尧。
温溪渝心里有种说不清的感觉,说不上是庆幸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她今天来得比较早,除了几个住校生在教室小声的背英语单词外,没来其他人。她走到座位上,教室里开了空调,暖烘烘的,有点闷。她解下脖子上淡蓝色围巾,拉开书包拉链,拿出单词书,开始小声地背单词来。
温溪渝的英语是她除语文以外,最好的一门学科,但她不敢骄傲,因为蹩脚怪异的口音,让她一直不敢承认自已英语成绩有多好。她的英语成绩应付考试绰绰有余,但真要让她去演讲或者无字幕看美剧什么的,简直比登天还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