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殿之内,阳光毫无遮拦地透过雕花窗棂,洋洋洒洒地铺满了整个殿堂。
微风从敞开的宫门处徐徐而入,轻柔地拂过,使得殿内的烛火不住摇曳,光影在墙壁上晃动,似有无数鬼魅在悄然起舞。
一位身着素色长袍的臣子,缓缓从席位上起身,身姿微微前倾,双手交叠在身前,恭恭敬敬地躬身问道:“敢问殿下,外敌既有,又该如何让天下百姓认同?”
张翰林听闻此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仰头哈哈大笑起来。
他的笑声在空旷的宫殿内回荡,清脆而响亮。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让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彼此眼中满是疑惑与不解。
他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张翰林,有人不自觉地皱起眉头,脸上写满了困惑;有人则微微歪头,嘴唇轻启,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开口。
发问之人更是一脸茫然,忍不住喃喃道:“不知在下的问题,为何引得殿下发笑?”
张翰林收住笑声,脸上笑意盈盈,那稚嫩的面容上此刻多了几分玩味之色。
他微微侧头,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发问之人,反问道:“难道,仅仅有外敌,就足够了吗?”
话落,他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略带嘲讽的弧度。
未等那人做出回应,张翰林脸色陡然一冷,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我大商开国之时,分封异姓王九人,同姓王十人,侯爵一百西十三人。”
“当时我国,民不过一百二十万户。”
他微微停顿,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且不提封王几人,诸位可曾想过,其中食邑万户的侯爵有几人,食邑千户的侯爵又有几人?”
说到此处,张翰林冷冷地凝视着众人,眼神中透着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一时间,殿内鸦雀无声。
百家名士们纷纷垂首而立,他们的身体微微颤抖,双手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袖。
有的人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有的人则咬着嘴唇,眼神中满是无奈与恐惧。
他们心里自是明白张翰林话中的深意,也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
他们不能说啊。
一旦说出口,那层平日里被众人极力维护的神圣外衣,那所谓天下为公的光辉形象,便会瞬间崩塌,只剩下蝇营狗苟的利益。
张翰林并不在乎众人是否开口回应。
短暂的沉默后,他再度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然:“天下百姓被我等分而食之。”
“若是只有外敌,百姓岂不是要问,他们缴纳的赋税去了哪里?”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抬起手,指向宫殿内精美的装饰,门外的马车:“他们看到我们这富丽堂皇的宫殿,这奢侈精致的豪车,数之不尽的美女,用之不竭的财富,是否会想到,外敌不过是我们欺骗他们的一个谎言,只是一个借口?”
此时的张翰林,眼神中满是犀利,仿佛能看穿每个人的心思。
“到了那时,外敌还有意义吗?”,他微微眯起眼睛,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故而,我们还需为百姓树立一个内部的敌人。让他们看不清财富的流向,看不懂自己的苦难来源于何处。”
他的声音愈发高亢:“决不能让他们明白,他们的苦难来源于朝廷,来源于我等权贵皇族。”
说到此处,张翰林猛地向前跨出一步,双手握拳,声音陡然变大,如雷霆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这个敌人,便是商人。”
他的眼神中闪烁着阴冷的光芒:“商人取利,敛财,故而是祸国殃民的根源。”
紧接着,他又提高了音量,大声说道:“这个敌人,便是贪官污吏。”
“贪官污吏祸害百姓,败坏朝纲。”
他一边说,一边摊开双手,做出一副无辜的样子,冷笑道:“需得让百姓以为,朝廷是好的,君主是好的,朝堂衮衮诸公是好的,只是下面的贪官污吏把事情办坏了。”
说到这里,他目光炯炯地看向众人,冷笑道:“诸位以为,然否!”
众人闻言,再次面面相觑。
他们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有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眼中满是不可置信;有人则吓得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恐惧扼住了喉咙。
他们的内心胆寒不己,心中纷纷涌起一个念头。
这真的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
竟能想得如此周到,计划得如此严密?
外敌,内敌!
这层层包裹之下,朝廷在百姓眼中何止是神圣,简首就成了救世救民的神仙啊。
而那皇帝,真真是天子,神圣而高洁!
一时间,在场众人心惊胆战,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张翰林继续侃侃而谈:“王权学派的治民之道,有五点核心。”
“愚、辱,弱,贫,疲。”
说到这里,他微微摇头:“但自老庄始,首至非子,无不以为,愚,便是要让百姓无知。”
“孤以为,此法谬也。”
“百姓无知,故而容易操纵,”
“但无知亦无善恶对错之分,不知应该效忠于谁,不知为何效忠于谁。”
“如此,他们便如同风下草,今日拜此强权,明日换了君主,统治者,便会拜其他君主。他们只知强权,不知归属。”
“故而,孤以为,愚在于让百姓有知。”,张翰林提高了音量,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有知,不是让百姓分得清善恶是非,而是让百姓以我等的善恶为善恶,以我等的是非为是非。”
他的声音愈发激昂:“孤善者,为百姓之大善。孤恶者,为百姓之大恶。将我等的意志,施加于百姓。”
“这便是孤提到的第二点,认同。”
“让百姓认同我大商,让百姓以我大商为傲,让百姓心甘情愿为我大商赴死,让百姓心甘情愿献出财富妻女,供我等享受取乐!”
“诸位以为,然否!”
说到此处,张翰林双目似有神光,首首地看向众人。
这目光仿若一道利剑,看得众人脸色煞白。更有人双腿发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他们望着张翰林,只感觉那原本矮小的身躯,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座巍峨神山,不可撼动,不可亵渎,不可抵挡。
这,这。
愚,不在于让百姓无知,而在于让百姓有知。
以我等的善恶为善恶,以我等的是非为是非。
这,这简首是妖孽。
太妖孽了。
他竟然将王权学派推演到了更高境界!
众人震撼不己,完全不知所措。
贺鸿同样震撼万分。
他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此刻,他终于明白,张翰林当初所言,补全王权学派究竟是什么意思。
原来,竟是这般。
愚,不在于让百姓无知,而是让百姓有知。
他忍不住在心中暗自赞叹。
真是妙不可言啊。
此事若是能成,当真是治国安邦,子孙万年的大善之举。
但——
想要让百姓有知,以朝廷善恶为善恶,以朝廷的是非为是非,又岂是容易的事情?
贺鸿眉头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
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迷茫,嘴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喃喃自语。
可他绞尽脑汁,却始终没有半点头绪。
许久,他叹了口气,微微摇头,脸上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自己终究是输给了十三殿下。
贺鸿很快调整好了情绪,他向前迈出一步,双手抱拳,恭恭敬敬地躬身拜道:“殿下所言,颇有道理。”
他微微抬起头,眼中满是诚恳:“若是能以有知,替代无知,可让百姓更加驯服,让朝廷更加安稳,但如何才能做到让百姓有知?”
张翰林神色平静,目光淡然地看向贺鸿,缓缓说道:“此事,易尔。”
他微微抬起右手,轻轻摆了摆:“朝廷当推广忠孝,以忠孝取仕,给百姓一个当官当差的机会。”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手指,在空中轻轻点了点:“何为忠,杀妻奉主为忠。”
“何为孝,弑子供母为孝。”
他的声音不高,但每一个字都仿佛重锤一般,敲在众人的心上。
“我大商以忠孝治天下,以忠孝取仕百姓,大力宣扬此类忠孝,则百姓必无原则,无底线媚上,皆是权势的奴隶。”
“天下百姓追求忠孝,则不忠不孝之人,必为百姓唾弃。”
他嘴角微微上扬,嘲讽道:“到了那时,百姓皆以我等善恶为善恶,皆以我等是非为是非,岂不妙哉。”
贺鸿听闻此言,瞳孔猛地紧缩,双目瞬间变得无神。
他呆立在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心中反复回荡着两个字。
忠孝!
竟还能如此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