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起了石碑上曾刻的字:“当初你才会在这里刻下‘如果对自已只有深深的痛恨呢’。”
木阳:“是的。”
理了理我的头发,木阳说:“悦悦,你知道吗,其实我真的希望我们不曾遇见,那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去做个坏人。”
“我曾经几乎被他说服,我曾经觉得这世上的每一个人不过是一团贪婪自私的欲望,击碎这样一团团欲望,我不会觉得心里不安。”
“可是,我偏偏遇到了你,看到那么早就在地铁口卖包子,我原来已经被丢弃的自责居然就那么复苏了。”
我不知该说什么,遇到我对他而言到底是幸还是不幸,真的很难说。
“我犹豫了很久。”木阳说:“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个真相告诉你,因为我曾经答应过你,更是因为我不想有一天你面对忽然苏醒过来的暮光时不知该如何应对。”
应对?我不喜欢这个词,这个词让我想起很不好的事。
“项悦。”木阳忽然问:“你曾经说过想拯救我,你现在还想吗?”
我点点头,想,当然想,他现在是我的丈夫,是我的亲人,我比曾经更想拯救他,想他幸福地活下去。
木阳:“那我告诉你最好的方法是什么?”
他掏出那把我曾经刺伤他的匕首,把它又一次塞到我手里,指着心口的位置,他说:“这里,如果有一天,我完全失去了对这具身体的掌控,如果暮光彻底苏醒,如果你和他对上了,答应我,不要犹豫,朝这里刺下去。”
我惊恐地望着他,连连摇头,我就知道,这个‘应对’不是个好事。
“你没见过他,你没法想象他是一个怎样疯狂的存在。”木阳紧紧抓住我的肩膀:“你见过我愤怒的样子,是不是,那让你害怕,是不是,但是我告诉你,他比我最愤怒的时候不知道要可怕多少倍。”
“我给木光耀下药,我给产品投毒,你觉得丧尽天良伤天害理,是不是,但是,他想做的事比这更疯狂。我无意为自已开脱,但是,我必须说,我会做出这些恶事,与他在我耳边不停地催眠有很大关系。”
“项悦,你能感化我,但是,你绝不可能感化他,因为他就是一团怨念,他只想看着这个世界燃烧。”
“那句话不是玩笑。”木阳把匕首死死按在我手里:“我说‘死在你手里对我来说是最好的结果’这句话不是玩笑。”
不,不要这样,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为什么要这样。
“非要这样吗?”我不能接受:“你和他不是和平共存了很多年吗?为什么到了非要杀他的地步。”
木阳:“因为我激怒他了。”
说着,木阳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盒子,那是吴俊老师给他的,他打开盒子,倒出一粒药丸,暗紫色的药丸。
“知道这是什么吗?”木阳说:“这是抑制他的力量药丸。”
我:“为什么要服用这种药丸?”
木阳:“因为不抑制他的力量,我就永远是暴躁易怒不讲道理的人,我就不可能成为一个好丈夫。”
我的心颤了起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啊,我还因为他的改变而窃喜,却不知他付出了怎样惨重的代价。
木阳:“我以为我能压制住他,我低估了他的力量,他也在努力抗争,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一天忽然彻底苏醒,掌控了这个身体。”
“所以,我现在只是要你答应我这件事,不是要你现在就扎了我的心脏。”
“项悦,你曾经因为我的各种隐瞒痛苦过,你也说你想要真相,现在,我已经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了你,可真相往往就是残酷的。”
“答应我好吗,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让我可以专心和他对抗。”
“项悦,我们现在是夫妻,我知道你想和我长长久久开开心心在一起,我也想,可是,想要这样的生活必须压制住暮光,现在,他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我们要齐心协力,不要感情用事。”
“项悦,答应我,不要在这种时候拒绝我,和我争辩,惹我生气,我不想战争还没开始我就先败给了自已。”
我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是渴望是期待。
我想起他带我去见老陈,想起他要吃我做的包子,想起他问我有没有什么一直想做而没做的事。
原来,他一直在为最后的离别做准备。
我点点头:“好,我答应你。”
**
自从知道暮光的存在,我又开始拿起自已的专业书,研究双重人格这种特别的心理现象,我查阅最新的资料,企图找到治愈的手段。
但是,没有,治疗这方面的药物研究都没有,只是反复说,不要去刺激患者。
告诉了我暮光的秘密后,木阳看着反而轻松了很多,他可能真的没后顾之忧了,他甚至时不时去公司了,他告诉我基金会的事开始启动了。
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我一边自已养病,一边研究他的问题,而木阳则开始追踪那一个个因他而得病的患者。
我变得越来越粘木阳,我看着他,总觉得他好像随时会从我身边消失,我抱着他,缠着他,总希望时间过得慢一点再慢一点,最好停在此刻。
而这个时候木阳对我是百依百顺的,他耐心地配合着我的纠缠,到最后他淡淡地对我一笑,他那一笑好像是在对我说:别怕。
是别怕,不是我不会离开,他好像已经做好了诀别的准备,面对生离死别,他是如此淡然。
“项悦。”他捋着我的头发说:“我告诉你真相是为了让你有所准备的,不是为了让你战战兢兢的,人,不管活多久,最后不都是会死吗?”
“放松下来吧,好好享受现在的每一天。你越放松,我也能越放松,我们也就能越长久。”
我忽然理解木阳的淡然了,是啊,他越是淡然,越是放松,暮光的力量就越薄弱。
亲了亲我的额头,木阳说:“而且,不管我在哪里,我的心永远在你这里。”
他说的有道理,我明白,我也试着去那么做,一开始的确很难,但渐渐的,我做到了。
我珍惜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努力把每一天活得更好。
我的贫血基本好了,我开始锻炼身体,开始做饭,开始做一些简单的家务,空闲的时间去看心理学的书籍。
木阳有事的时候会去公司,没事的时候在家陪我,他给我讲如何管理一个基金会,我认真地听着。
那真的是我们一生中最宁静最惬意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两个月后,我去医院再次复查,如果我的检查结果依然一切正常,那就可以说我已经痊愈了。
医生看着我的结果,眉头皱了皱。
我的心一紧:“怎么了?”
医生一边摇头一边说:“看着不像是排斥,也不像复发,可是。。。”
我。。。
自言自语了好一阵,医生忽然问:“你是不是怀孕了?”
‘嗡’的一下,我的脑子空白了好一会,然后才慢慢回忆起这段时间我们的夫妻生活。
的确,我们现在频繁同房,而且完全不做避孕措施,可是,那是因为我和木阳都很清楚,我这辈子很难再受孕了。
当初给我治病的时候,那一张张知情同意书上写得非常清楚,医生也专门交代过,化疗很可能导致不孕,木阳当时眼都没眨直接签下他的名字。
我一直以为他根本没在意到这些,后来出院了,我们不做避孕措施但也从不谈论孩子的事,我就知道了,他心里其实也清清楚楚。
我也的确很长时间没来月经了,但我一直以为那是化疗导致我的卵巢功能已经衰退了。
孩子,那已经成为我们不敢去想不敢奢望的一件事了。
谁能想。。。
孩子,我和木阳的孩子,真的会有吗?
“你还是去妇产科查一下吧。”医生交代说。
“结果怎么样?”一看到我出来,木阳就连忙问。
我看着他紧张的神色,说:“我可能怀孕了。”
木阳的表情空白了好一会。
我不知道他对这件事怎样看待,毕竟,我们从没讨论过孩子,而且,现在的情况又是如此特别。
“我去妇产科挂个号。”
我刚要去,木阳抓住了我:“不用,我去安排。”
他打了个电话,直接给我找了个专家。
挂了电话,他忽然抱住了我,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颤。
我心里一松,还好,他也期待这个孩子。
专家给我安排了个超声检查,这是能确保是正常宫内妊娠最准确的方法。
进检查室前,木阳忽然死死抓住了我的手,我没想到他竟那么紧张,对他说:“我很快就出来。”
可是,他还是恋恋不舍地看着我,那个眼神我无法抗拒,于是,我踮起脚尖,也不管周围一个个正在排队的人,轻轻地,我亲了他的唇一下。
“等我。”我对他说,他终于放开了我的手。
“正常宫内妊娠,两个月了。”
医生很平静地对我说,我的心却早已按耐不住了,我快速走出检查室,寻找他的身影,他要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他一定会开心坏了的。
然而,木阳没在检查室门口等我,我四处找了一遍又一遍,在拥挤的人群中没找到他的影子。
难道他去买东西了?
我打他的手机,却发现他的手机关机了。
我的心一沉,一股强烈的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我压住心头的不舒服,给程瑜打了个电话,问木阳是不是去公司了,没有。
我又给木光耀打了个电话,也没有木阳的消息。
我跑出医院,找到木阳停车的地方,车子早没了身影。
我叫了一辆车,回到了家,问高姨有没有见木阳回来,得到的答案还是没有。
我坐在客厅里,看着天一点点变黑。
天彻底黑了,我明白了,我的木阳回不来了,我们一直担心的那一天还是来了。
门忽然开了,我一惊,立刻转头看,刚刚燃起地希望又灭了下,不是木阳,是程瑜。
“夫人。”程瑜说:“木总之前交代过,如果有一天他忽然消失了,要我一定要告诉你两件事。”
“你说。”
“第一,不要去找他。第二,保重自已的身体。”
原来,他不止让我做了准备,他还准备了程瑜。
可是,我是因为他才从死神手中逃脱,如今,他都不在了,我还怎么保重啊。
忽然间,我想到那张超声照片,想到了我肚子里的孩子,那是我和木阳的结晶,奇迹一般的结晶。
呵,老天,你真是喜欢捉弄我,偏偏在这个时候,在木阳离开我的时候,你让我知道自已怀孕了。
你真的太厉害了。
“我会保重的。”我说:“麻烦帮我去喊一下高姨,让她帮我做碗面条,我饿了。”
程瑜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很快点头说:“好,好,夫人您等着,面条很快就来。”
面条的汤是浓浓的骨汤,加了鸡蛋,加了牛肉,还有嫩绿的蔬菜,面条也是高姨亲手擀的,很有嚼劲。
可是,不管什么东西,我吃到嘴里没有一点味道,可是,我拼命地嚼着,我努力咽下。
木家没有为我和木阳准备婚房,木光耀把我带到了木阳的房间,收拾妥当后,木光耀递给我一本相册。
“这是木阳小时候的照片,到八岁,八岁以后他再也没有照过相。”
为什么八岁以后再也没照过相,我心知肚明,木光耀也心知肚明,我们谁也没说破。
木光耀:“我知道你现在很难睡着,可是,为了孩子,也为了木阳,你要好好保重。”
我没有回应。
木光耀:“我答应过木阳,如果他不在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你。”
我猛地抬头:“木阳也交代过你?”
木光耀:“是的。”
我心里说不出什么滋味,木阳交代了程瑜,交代了木光耀,交代所有可能的人来照顾我,他做足了准备,只为了能让我好好活下去。
“我知道了,爸。”我说:“我会保重的,很晚了,你去睡吧,我也会好好休息的。”
虽然满脸担心,木光耀还是走了。
我打开相册,照片上那个可爱的小男孩笑得那么开心,那么纯真,一双眼睛清澈地像沙漠里的泉水。
“木阳,木阳。。。”我轻抚着那一张张笑脸,问:“你在哪里啊,你还会回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