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离一事,大人既没有转圜过来,那不妨好好睡上一觉,想清楚了,再给雨嫣答复。至于其他的事情,便不劳大人费心了。”
雨嫣并未采纳苑溪桥的建议,她将话讲完之后,便拿起桌几上面的《资治通鉴考异》,一脸平静地翻看起来。
此举,无疑是下了逐客令。
苑溪桥本来面皮就薄,他哪里好意思再赖着不走?
可这一夜,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入眠。他一向思维缜密,有急智,遇到什么棘手的问题,他总能想出法子,尽快破局。
可今夜,他的脑海里不停地浮现着各种思绪,让他难以平静下来……
当今圣上惠文帝是出了名的生性严苛且勤勉无比。自从他登基以来,可以说是夙兴夜寐,恨不能在夜半时分便传唤官员前来裁决政务。而御史大夫蔡衡,则是惠文帝跟前的大红人。有这样的榜样在前,整个御史台自然也是上行下效,上值的时间都比其他衙门口要早得多。
苑溪桥平日里本就是个习惯早起之人,但今日更是起得格外早。当寅卯之交的时候,他却已然起身,开始盥洗。
洗漱完毕后,苑溪桥一边整理着自已的衣冠,一边向身旁的小丫鬟鸣儿问道:
“夫人尚未起身吧?”说着,他下意识地朝着书房的方向望了一眼。
然而,鸣儿却是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回大人,夫人方才已经出门了。”
“出门了?”
听到这个消息,苑溪桥不禁吃了一惊,他难以置信地再次望向依旧漆黑如墨的窗外,心中充满了诧异。
他去秋云斋请安时,容氏见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忙说道:
“重萝,你快将那碗当归羊肉汤端上来给大少爷。”
“儿子已吃过早饭了,再说,一大早的不想吃那么腻的东西。”苑溪桥皱眉道。
“这可是好东西!最是补气补血、强壮身体的。你多喝些有好处,年纪也不小了,赶紧生个孩儿是正经,你那个媳妇最近虽说是有点不大对头,可之前倒也还算规矩,你们多少也争点气,别让老儿、老三的孩儿总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看着实在是眼晕。”容氏说道。
“旻儿的伤怎么样了?”苑溪桥不耐烦听母亲絮叨,便询问了侄儿的伤势。
“都请过大夫了,孩子也睡下了,可那客雪瑶还是不依不饶,闹了一夜,不要说这回是她占理了,便是平时又是个什么轻狂样子,”容氏说着话,忽又想起来,儿子又是独个来的,“怎么,你媳妇又没过来?”
“她身子不爽利……”
“不爽利?可是有了身孕?”歪在病榻之上的容氏想到此处,眸子里焕发了神采。
“只是受了风寒。”
“你又怎知是风寒了?请大夫瞧了么?”
“老夫人也太心急了些,大少爷回来还不足半月,便是有好消息,也需一段时日之后,大夫才诊断得出。”重萝在一旁小声说道。
“那你就更要补补了,说不定哪天就又派了出去,都说那蔡衡连一刻都闲不住。”容氏又道。
苑溪桥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更无心向母亲剖白自已同雨嫣之间清白的不能再清白的关系。为图清净,他还是坐下来,将重萝递过来的那碗羊肉汤一饮而尽。
正要起身,却又瞧见二弟媳客雪瑶抱着啼哭不止的侄子旻儿冲进来,双目赤红,怕是一夜未眠。
“太太,您说怎么是好,旻儿醒来之后,便哭着嚷疼……”
“不是瞧过大夫了么?烫伤可不就是这样么?肯定是火烧火燎的,我又有什么办法?”
“太太,可要为我们做主呀……”
“不是嘱咐去抓药了么?”看着眼前哭哭啼啼、纠缠不久的客雪瑶,容氏终于不耐道。
“太太,府里的下人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他们也欺负我们不是太太养的,抓回来的人参都是碎渣子,哪里有一点人参的样子?”
“那你要怎么样?府上一向不宽裕,现下仅靠你公公、你大哥的俸禄维持。但凡老二、老三成些气候,日子还能宽裕些。”容氏平生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的儿子出类拔萃,和自已的儿子比起来,老二、老三简直是酒囊饭袋,有此机会,她怎会不奚落几句?
可客雪瑶却不觉惭愧,而是继续说道:“太太,所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您说的那些,我也听不懂。可我听说,大嫂从娘家带来不少的珍稀药材,上个月,老三的芸丫头身子不舒服,大嫂拿出一根胳膊那么粗的山参来,怎么到我们这,就要拿些碎渣滓打发我们呢!我们旻儿可是苑家的哥儿呢!正好大哥也在这,您也来评评这个理!”
“你是听谁胡说的,哪里有胳膊那么粗的山参?再说,便是有,那也是你大嫂的东西。”容氏斥责道,她听得雨嫣有胳膊粗的山参,心思便活了几分,不禁维护起雨嫣来了,心说,有那等好东西,也是应该孝顺她这个当婆婆的,怎么又轮到那些不相干的令人讨厌的人身上?
“既然老大媳妇有这东西,你吩咐她拿出来就是了,哪里那么多话,没瞧着旻儿病得可怜!”苑雨钦说着话,走了进来,虽说他上了年纪,可身形挺直,瞧着比同年纪的发妻容氏年轻十岁不止。
“老爷倒是会做好人,只是老大媳妇身子不适,我也两日没瞧见她,总不能上门去讨要吧。”
“老大这不是在这么!老大,你回头和你媳妇说声,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了!”苑雨钦皱着眉,又数落起容氏来:“这点小事情都处理不好,这府上就难得有一天的消停日子。”
苑溪桥听着父亲居然命自已向雨嫣开口,很是不悦。他不是糊涂人,瞧着眼前的事,也大概知道,这半年以来,雨嫣确实没少往家里补贴。然而,家中却有那么一些人,一旦见到些许好处,就像饥饿的苍蝇嗅到了鲜血一般,不知满足地索取着。并且将这一切当成是理所当然。只是他没有想到,自已父亲也是这么想的。
难道真的就是由于这样一个缘故,雨嫣竟然萌生出了离开的念头吗?
“父亲,内子的事情我实在是无法做主!而且,我也从未听闻过治疗烫伤非得食用名贵的人参才行得通。此刻时辰已经不早啦,儿子还得上值去呢。”他一边这般说道,一边缓缓地转过身来,正欲迈步离去之时,其视线却冷不丁地定格在了一侧旻儿那张肉嘟嘟且可爱到极致的小脸之上。
就在这一刹那间,他恍惚之间似乎又望见了曾于幻境当中浮现而出的自家孩子的面容轮廓,刹那间,一股难以用言语来形容和表述的脉脉温情如潮水一般自填满了他整个心房。
可是,紧接着脑海里又浮现出雨嫣那张冷冰冰的面庞,让他刚刚平静下来的心再次变得慌乱起来。
天还没有亮,那人就悄无声息地消失不见了踪影。她究竟是去干什么了呢?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或者麻烦事?
各种各样的猜测在苑溪桥的心中不断涌现,搅得他心神不宁。
以至于上值时,蔡衡命他五日后,奔赴庐江镇查案时,他的反应极为呆滞。
“兰雪!兰雪!”性子急的蔡衡高声唤着苑溪桥的表字,“怎的这般失魂落魄?是舍不得离开夫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