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溪桥每日于申正时分散值。
今日,因在从外埠刚回京城,需整理一下卷宗。可耽搁到酉正时分,案头的事情也已处理完毕。可他仍不想打道回府。
御史大夫蔡衡自来夙兴夜寐,恨不得住在御史台内才罢休,蔡衡走时,瞧着苑溪桥处的烛火依旧明亮,便催促他快些离开。苑溪桥无奈,又在西街转了一圈,才不得不回去。
之所以这么踌躇,还是因昨夜那个丫鬟的事情,自已的新婚妻子,非要他随她去娘家一趟,断这种家务事。
他不知道该怎么推辞,唯有延迟归家的时辰。
下马车时,他才瞧见地面上已铺了一层雪花。小厮福兴忙说要去取蓑衣,或备轿。
“不必麻烦了。也没几步路。”
“小的方才和里面通气了。其实,若不通气,大少夫人也会出来迎的,的。是不是,大少爷?”
苑溪桥不作声,可也想起,成亲第一个月,他常借故晚归,可无论他几时回来,雨嫣总会在半亭处等他。他看到她那热切的目光,总是躲闪,并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雪下的越发紧。半亭内的石桌、石凳都被覆上了薄雪,更显得亭内幽静深远、洁白广阔。可苑溪桥心里,却体味不出那份幽静。
亭内空空如也,并没有昔日在等待他的那个人。
再往前走,就瞧见的微雨楼月台下两座石雕须弥座上,那一对清俊有神,欲振翅欲飞的铜鹤。
直至进门,见了一屋子的丫鬟婆子迎在门口。
却没有新婚妻子的身影。
更无人上前伺候更衣、用晚膳。
苑溪桥心里有些不对味。
他觉得,有些东西似乎是和从前不一样了。
难道雨嫣是因他回来太迟,耽搁了随她回娘家,一时赌气,才会如此?可昨日他也只说着尽量早些回来,也并未将话说死。
她何至于这么一反常态?
“夫人呢?”苑溪桥更衣之后,问道。
“书房,夫人在书房。”鸣儿一团孩气,天一擦黑,便要打瞌睡。
成亲之后的那一个月,苑溪桥每晚都宿在书房。
这期间,雨嫣总会寻个由头进来。或是递个手炉,或是送碗参汤,或是挑挑灯芯。苑溪桥知道她的心思,可总是觉得面前这个被阖家交口称赞的女子,面目模糊,似乎没有苦乐喜悲,瞧着比他自已都寡然无味……
听见雨嫣在那里,他有点无所适从,也不想贸然闯入。他未听说雨嫣有读书习字的习惯,不认为她会在逗留。
略坐了一会儿,也等不到人出来。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寝房。
北风呜咽,叩着窗棂,不知怎的,这声音听上去有些暧昧,倒像是昨天夜里雨嫣的嘤咛喘息。苑溪桥转了转手中的念珠。
这时,小丫头应喜闻声进来通常,说老夫人房里来人了。
苑溪桥忙起身,见是来人是重萝。
重萝是容氏身边的老人了,地位到底不同些。就算严肃刻板如苑溪桥,也自然另眼相看。
“重萝姐姐,怎么亲自过来了?”
“大少爷抬举。”重萝道,“老夫人盼了许久都没盼来大少爷,差奴婢过来瞧瞧。”
“因是今日回来的有些迟了,便没去母亲房里,担心扰了她休息。”
“还是劳烦大少爷辛苦一趟吧。老夫人晚间不太自在。”
苑溪桥点头,面色如常,自打他幼年时,便知母亲会经常不自在,已经习以为常,再看重萝讲话语调平和,就知母亲并无大碍。
果然,一见到儿子的面,容氏便哼哼唧唧,“我的儿,你的那个媳妇,也不知道抽了什么邪风,不知道自已几斤几两,当着宫里的人的面,一味地抢风头。实在是气死我了。”
“宫里来的人?”苑溪桥皱眉。
在重萝的补充下,才知白日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少夫人在公主面前很得脸。”
“哪里是得脸,分明是丢人现眼罢了。”容氏愤愤道。
在苑溪桥的印象里,新婚妻子惯会谨小慎微,不像是这样子的性子,他没心思安慰母亲,只说道,“母亲之前不总是赞她,做事妥帖,想母亲不会看差的。”
容氏一时哑口,也便没了诉苦的兴致。其时,苑老爷苑雨钦难得不宿在两位姨娘处,想起自已那多愁多病的原配夫人来。
苑溪桥趁机退了出来。
再度回到微雨楼,应喜说着夫人仍在书房。苑溪桥犹豫再三,还是
轻敲了书房的门。
没有得到回音,他推门进去。见雨嫣聚精会神地拿着画笔。
“在忙什么?”他有点好奇。
“没什么。耽误你歇着了,我这就回房。”
雨嫣迅速将画稿收拾好,随即站起身来。
“我不是……”苑溪桥进来并不是来下逐客令,他不知道雨嫣为什么对他如此客气,讲话时,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
雨嫣并未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走到门口时,突然回转身。
苑溪桥微微怔忡,又隐隐期盼着她说些什么,比如说关心一下他的饮食起居,或者说讲述一下公主驾到的大事。
“大人,明晚还会这样迟?能随我回趟娘家么?要么,我先回去,你下值之后便直接过去,也省时些。秋露的官司还是早些断好。”
苑溪桥眸子里的光黯淡了下去,他含混地应了声,再一凝神,雨嫣已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