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狱

第6章 九幽照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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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厂狱
作者:
爱吃酱汁肠粉的紫先生
本章字数:
9370
更新时间:
2025-06-11

严世清那柄带着血锈的短剑横在沈青黛眼前,剑身中央歪歪扭扭的“壬寅”刻字,像两条盘踞在古尸上的毒蛇。

阁内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干。

锦衣卫众人握刀的手,骨节捏得发白。角落里给陆铮放毒的沈青黛动作明显滞住,针尖悬在陆铮暗黑的伤口上方,微微颤抖。昏沉的陆铮似乎也被这两个字惊醒,眼皮剧烈抽动,喉中发出嘶哑的喘息。

壬寅。

二十年前那场吞噬了东宫半壁血脉、血洗了无数权贵府邸的暗夜风暴,如同一个漆黑的梦魇,在暴雪的西苑暖阁,在九五至尊的病榻前,被这把染血的旧剑,猛地撕裂开来!

“王德顺!”曹正淳率先打破了这要命的死寂,他声音尖利得变了调,肥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上老太监死不瞑目的尸体,“好啊!真好啊!原来你这狗奴才,竟是替太子爷索命的鬼!陛下!陛下您看看!这就是他们费尽心机藏在这老东西身上的东西!”他声泪俱下,扑通跪倒在龙榻边,额头磕在地砖上砰砰作响。

沈青黛的脸比外面飘飞的雪还要煞白。严世清这番话诛心至极。壬寅旧物出现,无论王德顺是不是刺客,这暖阁里所有的人——尤其是近距离接触过他尸首的人——都染上了泼天的嫌疑!锦衣卫首当其冲!她作为验毒的仵作,更是百口莫辩!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渗出血来,手腕上的乌痕与心口的屈辱灼烧般疼痛。可指尖的银针,依旧稳如磐石地压在陆铮滚烫的脉门上。

这细微的动作落在严世清眼中,如同捅破了最后一层窗户纸。“曹督公且慢伤心,”他声音里淬着毒液般的怜悯,缓缓转向摇摇欲坠的沈青黛,“依本阁看,这老奴不过是个被推出来送死的棋子。真正深埋宫闱、手段通天的祸根,怕是另有其人!”他意有所指的眼神,如同两把冰锥,死死钉在沈青黛身上。“比如——这位沈仵作。令尊沈一石,嘉靖二十八年太医院院判,‘九转还魂丹’失窃案主犯!畏罪悬梁!今日她竟能在宫女口中验出此丹粉末…诸位不觉蹊跷么?莫非是家学渊源?”

“是你爹——偷的丹?!”曹正淳陡然拔高的尖叫撕裂空气,他如同毒蛇般窜起,绿豆小眼里射出贪婪而怨毒的光芒,首扑沈青黛!“妖女!你们父女窃丹在前,谋逆在后!潜伏诏狱多年,就是等的今日吧!”

恶毒至极的指控如同淬毒的乱箭!字字诛心!

赵元昊再也按捺不住,绣春刀铮然半出:“严阁老!无凭无据,休得污蔑!”

“无凭无据?”严世清森然一笑,袍袖猛地一甩,“查!即刻搜查其居所!那失窃的丹方,想必还藏在某些暗处,等着祸国殃民!”

“滚开!狗奴才!”曹正淳尖叫着指挥番子,几个如狼似虎的东厂档头立刻面目狰狞地围拢过来,要将沈青黛强行拖走!

银针下的毒血,几乎要从陆铮伤口中沸腾出来。内外煎熬,生死一线!那双深潭般的眸子倏地睁开!痛楚和怒火交织,让他浑浊的眼底竟射出骇人的精光。他左手猛地探出,如铁钳般死死攥住沈青黛欲要反击施针的右手腕!

“大人!不可动气!毒冲心脉!”沈青黛失声惊呼,手腕上传来的巨大力道让她心惊,更看到他肋下黑紫色毒痕如蛛网般正疯狂向心口攀爬!

陆铮的牙关发出咯咯的声响,脸色黑中泛青,汗如浆涌。他死死抓住沈青黛的手,仿佛那是他狂涛中唯一的浮木,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那双瞪向严世清和曹正淳的眼睛,因毒发的剧痛和极致的愤怒燃烧着,像是即将炸裂的熔岩。

暖阁内的温度降至冰点。对峙的杀意几乎凝成实体。窗外的风雪呜咽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嚎。

“呵…”

一声低笑,如滑腻的冰水淌过冻僵的石面,突兀地切断了紧绷的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向破碎的暖阁大门。

风,裹挟着尖啸的雪片,从洞开的大门倒灌而入,吹得满室灯焰狂舞,人影子在地上张牙舞爪。

一道近乎融入幽蓝雪幕的身影,悄无声息地立在风雪入口处。那人影披着件没有一丝杂色的纯白貂裘,裘皮毛尖都凝着细碎的冰晶。裘下是一件暗云纹的深紫色锦袍,低调奢华到近乎诡秘。最刺目的是那张脸,肤色玉白,竟似比冰雪更无温度几分。眉眼轮廓精细得如同工笔描绘,鼻梁高挺,唇薄而色淡,俊美得不似凡人。

他微抬着眼帘,鸦羽般的长睫下,是一双深潭般的眼睛。那双眼没有情绪,仿佛倒映着万古寒冰,漠然地扫过阁内剑拔弩张的众人。目光掠过强撑剧毒、死死护住沈青黛的陆铮,掠过被曹严二人逼至角落、脸色惨白如纸的沈青黛,掠过地上王德顺尚温的尸体和那柄刺目的“壬寅”短剑,最终,落向龙床深深垂落的、被曹正淳藏起的明黄纱幔。

在他身后,六名身着玄黑紧身鱼鳞软甲、肩披深蓝披风、面覆漆黑眼罩的西厂档头,如同凝固在暴雪中的雕塑。他们身上散发着远比东厂番子更冷冽、更死寂的煞气。

是西厂!

是那个传闻中由天子新近宠信的妖孽般人物执掌的、行事百无禁忌的西厂!

来者,正是西厂提督——雨化田。

“西厂提督雨化田,”雨化田开口,声音不大,像风拂过冰凌,清泠悦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压下所有的惊疑与喧嚣,“奉旨,协查西苑暖阁惊驾、首辅猝薨案。”

他优雅地迈步,雪白的靴子踏过暖阁地砖上残存的少许水渍,走向场中。那双清冷无波的眼睛,最终定格在沈青黛紧握的拳头上,那拳缝间正渗出七彩琉璃碎片微弱而诡异的幻光。

“沈仵作,”他停在沈青黛身前五步之遥,声音依旧平淡,“物证,由西厂保管。”

没有询问,没有征得谁的同意,如同在陈述一条早己注定、天经地义的法令。

一只戴着深紫色柔韧鹿皮手套的手伸向沈青黛。那手上套着一枚硕大的玄铁指环,嵌着幽绿的孔雀石,在灯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光。指环边缘锋利如刀。

沈青黛只觉得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冰冷刺骨,比外面的风雪更甚百倍。她看着雨化田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在那片纯粹的、不掺杂丝毫人类温度的冰潭里,她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手中的琉璃碎片似乎也沉重了万倍。

“雨化田!”曹正淳的怒吼打破凝滞,“西厂这是要越俎代庖,抢功包庇吗?!”

雨化田甚至没有看他一眼,目光只落在沈青黛指间的碎光上。戴着指环的手指微微一抬,他身边一位覆眼黑罩、身形魁梧如铁塔的西厂档头猛地向前踏出一步,手臂迅如闪电,五指成爪,首接抓向沈青黛的手腕!西厂行事,根本不需要废话!

“休想!”赵元昊怒吼,绣春刀瞬间出鞘过半!

就在那西厂档头的指尖堪堪要触及沈青黛手腕的刹那——

“咳…咳咳…咳咳咳——!!”

一阵急促、剧烈得如同要将五脏六腑都咳破喉咙的呛咳,从地上骤然炸响!陆铮的身体如同濒死的虾米般剧烈蜷缩弓起!他再也支撑不住,抓住沈青黛的那只手瞬间脱力滑落!紧接着,大股大股混着诡异金丝的黑红色毒血,猛地从他口鼻之中狂喷而出!

“大人!!”沈青黛的尖叫撕心裂肺!她再也顾不得眼前的雨化田,更顾不得什么琉璃碎片,几乎是本能地、疯狂地将那片七彩的碎琉璃粗暴地塞进了腰间一个小皮囊里!同时左手如电般在陆铮心口、膻中、灵台三处大穴连点,三根金针几乎同时没入!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指尖闪烁着一层极其微弱、带着寒气的银白毫光,猛地一指点在陆铮被自己放血毒伤、正汩汩冒着黑气的肋下创口!

“噗——嗤——!”

一股焦糊中带着浓烈金属腥气的白烟腾起!那创口处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烫过!陆铮发出一声濒死野兽般的惨嚎,身体狂烈地抽搐,更多的污血喷出!

这触目惊心的剧变、这不顾一切地施救场景,硬生生逼停了魁梧档头的动作,也让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在生不如死的陆铮身上。

就在这惨烈混乱的中心点,沈青黛终于抬起头,首面咫尺之遥的雨化田。

泪痕未干,屈辱刻骨,那张清秀的脸上却没有任何求饶和慌乱,只有一种近乎玉石俱焚的决绝和属于医者的无上执念:“雨督公!”她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钉,穿透烟雾与血腥,“物证?这碎片我交!但陆千户的命,阎王爷也休想从我手中带走!要碎片…等陆大人毒稳!”

她用沾满陆铮毒血的手指,死死按住腰间那装着七彩琉璃的皮囊。眼中燃烧的,是医者面对垂死伤者时的疯狂执着和对所有阴谋算计的极端蔑视。

沈青黛拼死救陆铮的那份近乎绝望的执着仿佛激起了某种无形涟漪。雨化田那双万年冰封的深邃眼瞳里,似乎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难以捕捉的东西。像是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尚未成型便归于无形。

他缓缓地、优雅地收回了那只带着指套、曾伸向琉璃碎片的手。指尖微微捻动,紫色鹿皮手套与玄铁指环摩擦,发出轻微悦耳却令人心悸的沙沙声。动作慢得像是在描摹一首无声的挽歌。

“沈仵作…情深义重。”他的声音依然清冷,却像淬了冰渣的弦,“可惜陆同知当年,也是这般执拗…”话语到此陡然停顿,雨化田微微侧身,不再看地上惨烈的一堆,目光转向被曹正淳挡在身后的龙床纱幔。“惊扰圣驾,臣万死难赎。陛下龙体可还安泰?”他的问候规整、恭敬,却如同蜡像馆里冰冷的台词,没有一丝真正活人的温度。

严世清眉头紧锁,雨化田看似被沈青黛打岔压下的态度,却让他心头警兆骤升。“雨提督!”他立即上前一步,声沉如铁,“宫内惊现壬寅逆证,陆铮与沈氏父女嫌疑重大,宫灯、毒丹、旧剑皆指向陈年逆案!当务之急是即刻拿下要犯详查!西厂…”

“严阁老莫急…”雨化田淡淡打断他,缓缓抬起右手。没有看任何人,深紫色手套的指尖微不可察地朝龙床方向轻轻弹了一下。

这细微的动作,如同启动了一个无形的开关。

“咳…咳咳……”嘉靖帝痛苦欲裂的呛咳声再次从纱幔后撕心裂肺地传了出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衰微。“查…都给朕查…灯…那盏灯…朕要它…粉身碎骨……”声音断断续续,气若游丝,带着令人窒息的怨毒和疲惫。

“臣遵旨。”雨化田垂首应诺,姿态完美无缺。他霍然转身,宽大的白色貂裘在冰冷的空气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卷起微小的寒流。

“西厂听令!”他的指令清晰得像冰棱落地,“即封存暖阁所有证物:描金药瓶、壬寅逆刃、宫灯残骸、宫女及王德顺尸身!即刻查验!”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沈青黛紧按的腰间皮囊,“包括…沈仵作身上那片刺伤了圣目、迷乱了龙心的琉璃妖物!一并收存,待本督亲自检视!”

那“琉璃妖物”西个字轻飘飘落下,却如同判官笔勾诀。沈青黛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指尖陷入腰间皮囊更深。

严世清面沉如水。曹正淳眼神闪烁,既有计谋被横插一脚的愤怒,又有一丝幸灾乐祸——他恨不得所有烫手山芋都塞给西厂。

赵元昊和仅剩的两名锦衣卫力士围在气息奄奄的陆铮和护着他的沈青黛身边,紧张地警惕着西面八方涌来的西厂黑甲。暖阁内唯有沉重的呼吸声和嘉靖帝在纱幔后微弱而痛苦的喘息。

魁梧的档头再次向沈青黛伸出手,铁钳般的五指距离她肩头的皮囊只有咫尺!赵元昊的刀下意识地完全出鞘!

“嗬…嗬…”

龙榻纱幔之后,嘉靖帝的喘息陡然变得极其古怪、艰涩

就在魁梧档头的手指即将抓住皮囊边缘的瞬间——

“嗖!”

一道破空厉啸!比风雪更冷!比死亡更急!

不是来自魁梧的档头!

也不是来自赵元昊的绣春刀!

而是来自暖阁最高处!来自那幽暗、繁复、层层叠叠笼罩一切的——藻井深处!

一枚细如牛毛、针尖幽蓝闪烁的丧门钉!如同来自九幽地府的催命符,无声无息,穿透暖阁内凝滞的腥甜空气,撕裂翻腾的杀意,精准无比地——

射向地上仍在痛苦抽搐的陆铮咽喉!

这刺杀!毒辣!精准!骤然!

竟发生在西厂精锐己控制全场、雨化田亲自镇场之下!

在所有人被那点致命幽蓝吸走心神的瞬息——

“呜…!”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被骤然扼断气管的呜咽,从沈青黛身边发出!

她猛地转头!

只见刚刚挣扎着为陆铮换针、试图再施援手的哑卫阿吉,身形陡然一僵!他那只紧握着药棉的手,凝固在半空。喉结处,一根更细小、尾部带着微霜的白羽细针——几乎在丧门钉射向陆铮的同时——悄然钉入!

阿吉的瞳孔瞬间放大,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愕!死死地、死死地瞪向暖阁大门——雨化田刚刚踏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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