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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前的俱卢之野笼罩在一片奇异的寂静中。我站在黑天那辆装饰着黄金和宝石的战车旁，手指无意识地拨动着手腕上的檀木念珠。东方的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但平原上己经布满了数以万计的士兵、战象和马匹。
"紧张吗，学者？"黑天的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
我猛地转身，发现这位皮肤靛蓝的神明不知何时己经站在我身后。他穿着简单的黄袍，腰间挎着海螺和铁饼，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我只是个普通人，黑天大人。"我的声音有些发抖，"能亲眼见证这一切，我感到既荣幸又恐惧。"
黑天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时空："每个人在命运面前都是普通人，齐济。但记住，你被选中来到这里，自有其意义。"
他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一股暖流顿时传遍全身，奇异地安抚了我紧绷的神经。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号角声，宣告太阳即将升起。
"来吧，"黑天说，"阿尔诸那需要我，而你需要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我跟随着黑天登上他那辆由西匹白马拉着的巨大战车。战车内部比外观看起来宽敞得多，装饰着复杂的星象图和神秘的符号。黑天亲自执缰，战车缓缓驶向两军之间的空地。
从高处望去，战争的规模令我窒息。般度族一方排列着整齐的方阵，旗帜上绘着金丝猴旗徽；对面是难敌率领的俱卢大军，规模至少是般度族的三倍，象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空气中弥漫着檀香、汗水和金属的气息。
"看那里。"黑天指向般度族阵前。
阿尔诸那身披闪亮铠甲，站在自己的战车上，手持甘狄拔神弓。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看到他脸上的犹豫。黑天驱动战车向他驶去。
"停下我的战车，黑天，"当我们靠近时，阿尔诸那请求道，"就停在两军之间，让我好好看看这些准备作战的人。"
当战车停在两军之间的空地上时，阿尔诸那的脸色变得苍白。他的目光扫过对面阵中熟悉的面孔——他的老师德罗纳、祖父毗湿摩、表兄弟们...
"我怎么能向尊敬的师长们射箭？"阿尔诸那的声音支离破碎，"我宁愿被杀死也不愿手染亲族的鲜血！这场战争有什么意义？"
我屏住呼吸。这就是《薄伽梵歌》诞生的神圣时刻！黑天即将向阿尔诸那——也向全人类——传授关于责任、正法与灵魂不朽的永恒智慧。
黑天的身形似乎突然变得无比高大，尽管他仍然平静地坐在御者位置上。当他开口时，声音如同千万个声音的合奏：
"你为那些不值得悲伤的事情悲伤，却说着智慧的话语。智者不为生者悲伤，也不为死者哀悼..."
我呆立在战车一角，听着这些我在书本上读过无数次的诗句以原始形态呈现。黑天的每一句话都像钟声般在我灵魂深处回荡。当他说到"不执着于结果的行动"时，我忽然明白了自己作为观察者的意义——我的任务是见证而非干预，就像黑天教导的那样履行自己的责任而不执着于结果。
阿尔诸那的表情逐渐从迷茫转为清明。最后，他拿起甘狄拔神弓，眼中重新燃起决心："我的困惑己经消散，黑天。我将执行我的责任，作为刹帝利战斗。"
就在这时，对面的战阵中传来一声怒吼："阿尔诸那在等什么？难道他害怕了吗？"
难敌的弟弟杜沙沙那驾着战车冲出阵列，挥舞着长矛。战斗的第一枪打响了。
"抓紧！"黑天低喝一声，猛地调转车头。我们的战车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闪避着飞来的箭矢，向般度族阵营撤退。我死死抓住战车栏杆，心跳快得几乎要冲出胸膛。
回到安全区域后，黑天转向我："现在，齐济，你将看到正法与非法较量的开始。记住你所见的一切。"
接下来的场景如同史诗画卷在我眼前展开：
毗湿摩——俱卢族的老族长——如移动的山岳般率领大军前进；阿尔诸那与黑天再次冲入战场；怖军挥舞着铁杵，所到之处敌人如麦秆般倒下；善战的阿比曼纽驾驶战车灵活穿梭...
第一天的战斗异常惨烈。我原以为自己能够冷静观察，但当看到真实的血肉横飞时，我的胃部一阵绞痛。一支流箭擦过我的脸颊，温热的血液顺着脖子流下——这提醒我尽管有黑天的保护，我仍然身处真实的战场。
傍晚时分，当号角声宣告第一天战斗结束时，平原上己布满尸体。乌鸦开始在天空中盘旋。我瘫坐在战车一角，浑身发抖。
"这就是战争的真实面貌，学者。"黑天不知何时回到了战车上，他的黄袍一尘不染，"不是史诗中浪漫化的描述，而是血与泪的考验。"
"为什么..."我的声音嘶哑，"为什么要让我看到这些？我只是个爱读书的普通人..."
黑天将手放在我的头顶，一股平静的力量流入我的身体："因为未来的世界更需要记住《摩诃婆罗多》的教训。仇恨、贪婪和盲目会导致怎样的毁灭...而即使在最黑暗的时刻，正法之光也永不熄灭。"
夜幕降临，营地中燃起无数火把。我独自坐在分配给自己的小帐篷里，回想着这一天的所见所闻。手腕上的念珠在月光下泛着微光，我忽然注意到上面刻着细小的文字——是梵文写的"真理必胜"。
帐篷外传来脚步声，接着帘子被掀开。令我惊讶的是，阿尔诸那站在外面，他的铠甲上还沾着血迹。
"学者，"他的声音疲惫但平静，"黑天说你来自很远的地方，对这场战争有独特的见解。"
我连忙起身行礼："阿尔诸那王子，我只是个观察者..."
"今天在战场上，我差点迷失自己。"阿尔诸那首视我的眼睛，"黑天的教导让我明白，有时候最大的勇气不是战斗，而是明白为何而战。作为外来者，你怎么看待我们的选择？"
这个问题击中了我内心深处的矛盾。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对这场造成无数伤亡的宗族战争有着本能的抵触；但作为《摩诃婆罗多》的读者，我又理解其中蕴含的更深层意义。
"王子殿下，"我谨慎地选择着词语，"在我的家乡有句话：'有时候最艰难的战斗不是对抗敌人，而是对抗自己内心的困惑。'今天您经历的就是这样的战斗。"
阿尔诸那若有所思地点头："谢谢你，学者。明天战斗将继续...愿我们都找到自己的答案。"
他离开后，我躺在简陋的床铺上，耳边回响着伤兵的呻吟和远处的诵经声。明天，战争将进入第二天，更多的英雄会倒下，更多的教训将被铭记...而我，将继续见证这一切。
手腕上的念珠突然微微发热，我似乎听到恒河女神遥远的声音："睡吧，观察者。你的旅程才刚刚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