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租界边缘,“德隆洋行废旧物资回收站”。
招牌半旧,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院子里堆满了破铜烂铁、报废的机器零件、成捆的旧报纸和书籍,空气中弥漫着铁锈、油污和纸张陈腐的混合气味。
这地方脏、乱、差,连拾荒的都嫌油水少,完美地融入了环境。
然而,在院子深处一个用厚重油毡和废旧铁皮临时搭建、伪装成“特殊废料处理棚”的工棚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经过改良的脚踏印刷机正发出低沉而稳定的“哒哒哒”声,如同战场上的机关枪。
昏暗的灯泡下,油墨飞溅,两位工人赤着膊,汗流浃背,一人双脚飞快地踩着踏板,链条传动发出轻响;另一人双手翻飞,将印好的、散发着油墨清香的传单迅速取下、码齐。
效率惊人!棚内温度很高,混合着浓重的油墨味和汗味。
启明穿着一身沾满油污的工装,脸上也蹭了几道黑印,像个真正的“回收站小工”。
她正蹲在地上,飞快地将刚印好、还带着温度的传单塞进一个特制的夹层——一个看似装满发霉旧书的破木箱底部。
“第7批,1200份,《论持久战》节选加前线捷报,藏好了!”她低声对旁边负责转移的“琴师”说道。
“琴师”点点头,吃力地抱起木箱,混入外面真正的废纸堆中,等待接应的泔水车。
时间就是生命!距离“火中取栗”计划结束,只剩下最后72小时!高桥的“清道夫”像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沪西和租界边缘疯狂活动。
街头巷尾的闲汉、黄包车夫、小摊贩,甚至乞丐,都成了他们的眼睛。风声鹤唳。
“外面情况怎么样?”趁着工人换班的间隙,启明溜到工棚角落,压低声音问负责外围警戒的阿毛。
“狗鼻子多得很!”阿毛小脸紧绷,“东边巷口多了两个生面孔卖香烟的,眼神老往这边瞟。
西边那个修鞋摊,摊主换人了,手太干净不像干活的!还有几个穿短打的,在街角晃悠半天了,像是在等什么。”
启明心头一紧。高桥的网收得比她预想的还要快、还要密!回收站虽然隐蔽,但并非无懈可击,尤其是频繁的“物资进出”。
“通知所有转移点,路线再加密!泔水车改走霞飞路后巷,绕三个弯,确认没尾巴再进租界中心!”启明迅速下令,“让‘琴师’那批书,混进明天教会收旧衣物的卡车里走!”
她回到轰鸣的机器旁,看着飞速滚出的传单,心头像压着块巨石。
产量己经过半,但剩下的任务量依旧巨大。每一分钟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
沈砚舟没有出现在这个极度危险的一线据点。他坐镇更隐蔽的指挥节点,通过加密信道遥控全局。他的指令冷静而精确:
第三组成品转移成功。路线C暂时安全,启用备用路线D。”
“监视点报告:高桥本人出现在闸北搜查现场,沪西压力稍减。抓住窗口期,加速印刷!”
“预警:法租界巡捕房接到匿名举报,可能对边缘区域进行例行‘消防检查’。准备应对预案。”
每一次指令传来,都让启明的心跟着起伏。她知道,沈砚舟承受的压力比她更大,他必须在全局和局部之间做出最冷酷也最艰难的选择。
他肩上的伤……在这种高压下,不知道恢复得如何了。
深夜。
工棚里只剩下机器单调的轰鸣和工人粗重的喘息。
启明靠在冰冷的铁皮墙上,眼皮沉重得打架。
连续的高强度精神紧绷和体力透支,让她疲惫不堪。
她摸出怀里那枚温润的“星火”徽章,紧紧握在手心,汲取着那微弱的、却象征着信仰的力量。
“启明同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是负责夜间警戒的行动组长老周,他递过来一个粗粮窝头和半壶凉水,“垫垫肚子,眯一会儿。我看着。”
启明感激地接过,狼吞虎咽。冰凉的窝头噎得她首翻白眼,就着凉水硬咽下去。
她看着老周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的眼睛,哑声问:“老周,怕吗?”
老周咧了咧嘴,露出一口黄牙,指了指轰鸣的机器和那一摞摞传单:“怕?怕就不干这个了!想想前线的兄弟们,想想那些等着听咱们声音的老百姓……这点怕,算个球!干就完了!”
朴实的话语,却带着千钧的力量。启明重重地点点头,靠在墙上,闭上了眼睛。
是啊,干就完了!为了这“垃圾站”里诞生的、能点燃人心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