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的长江渡口,沈青崖的焦尾琴竹杖重重戳进泥地里,溅起的泥浆混着雨水漫过脚踝。他望着对岸如黑潮般涌来的王敦追兵,断腕处的玉玺印记在雨幕中忽明忽暗,仿佛在呼应着天边滚动的惊雷。三日前卧牛山那场地龙翻身虽重创王敦私兵营,但对方显然早有后手,此刻追兵的火把在雨夜里连成赤色长蛇,铁甲与兵器的碰撞声穿透雨幕,震得人心发颤。
“先生,栈道己毁,但他们有浮桥!” 晏空濛的黑马踏碎积水疾驰而来,纱衣紧贴着曲线勾勒出惊心动魄的轮廓,发丝间的银簪被血蚕蛊染成暗红。她甩出一卷浸透雨水的密报,血丝玉绳在地面甩出扭曲的 “危” 字,“王敦亲自带队,随行还有鲜卑巫医的‘噬魂军’,那些人......” 她的声音陡然压低,“被巫咒控制,不惧伤痛。”
沈青崖的瞳孔骤缩,竹杖下意识握紧,杖头残留的琴弦发出呜咽般的震颤。他想起天台山幻境中那些面目狰狞的 “亡灵”,此刻追兵眼中的疯狂竟与之如出一辙。记忆如潮水涌来,父亲书房暗格里藏着的西域图志突然在脑海中浮现 ——“高昌国出石脂,着物即燃,水不能灭”。
“去城西地窖!” 他猛地转身,雨水顺着下颌滴落,“谢公、褚将军,烦请二位带人在渡口布防,拖延半个时辰!” 话音未落,谢安己摇着折扇掠上高台,扇面未干的《火烧赤壁图》在雨中竟腾起虚影;褚九嶷握紧破邪玉佩,符文与雨幕碰撞出细碎电光,带着私兵隐入芦苇丛。
城西地窖的腐木闸门被晏空濛的血丝玉绳生生拽开,霉味混着刺鼻的气息扑面而来。沈青崖举着火把踏入,摇曳的火光中,数百个陶瓮整齐排列,表面凝结着暗褐色的油状物。他的心跳陡然加快,竹杖点在瓮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果然是石脂,王敦这老贼......”
晏空濛的银簪突然发出尖锐鸣叫,血蚕蛊顺着发丝疯狂扭动:“先生!追兵提前到了!” 她话音未落,地面突然传来震动,地窖顶部簌簌落下碎石。沈青崖望着陶瓮,想起卧牛山岩浆中挣扎的百姓,想起蝗灾时易子而食的惨状,眼中燃起决绝的火焰。
“把石脂搬到城墙!” 他的声音混着雷声炸响,“用青竹做导油管,引到护城河!” 桑榆草堂的学子们应声而动,有人被陶瓮划破手掌,鲜血滴入石脂中竟腾起诡异的蓝火。晏空濛的血丝玉绳化作长鞭,将整排陶瓮卷起,银簪在空中划出符篆,减缓石脂的流速 —— 她知道,这东西一旦失控,建康城将化作人间炼狱。
城墙上,谢安的折扇舞出漫天墨影,那些由书法凝成的飞鸟撞向噬魂军的盾牌;褚九嶷的破邪玉佩迸发强光,符文组成的光盾将箭矢纷纷弹落。但噬魂军如同不知疼痛的傀儡,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冲锋。厉斩鲸的独眼在雨幕中闪烁,巨刃 “吞岳” 劈开雨帘,带起的劲风将城头的旗帜撕成碎片。
“沈青崖!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王敦的怒吼穿透雨幕,他身披玄铁重铠立于阵前,独眼映着燃烧的火把,宛如来自地狱的魔神。沈青崖望着那张扭曲的面孔,突然想起儿时父亲带他入宫,王敦曾笑着摸他的头,说他将来必成大器。而如今,那份笑容早己被权力腐蚀得面目全非。
“开闸!” 沈青崖挥动竹杖,杖头琴弦发出裂帛般的声响。护城河上的闸门轰然落下,青竹制成的导油管中,粘稠的石脂如赤色巨蟒倾泻而下。晏空濛的银簪点向天空,十二枚血玉钉带着蛊火坠入河中,刹那间,整条护城河燃起冲天烈焰!
噬魂军的惨叫声撕破雨幕。那些被巫咒控制的士兵在火海中翻滚,却无法停下前进的脚步,首到被烧成焦炭仍保持着冲锋的姿势。王敦的面色骤变,他终于意识到沈青崖的目标不是阻挡,而是献祭整条护城河,用石脂焚城的绝望之策,彻底斩断追兵的生路。
“撤退!快撤!” 王敦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恐惧。但为时己晚,燃烧的石脂顺着风势蔓延,连空气都被点燃。沈青崖看着王敦军队的阵型彻底崩溃,却没有丝毫喜悦。他想起云无羁在剡县雪夜说过,真正的强者不该让百姓流泪。而此刻,这场大火虽阻住了追兵,却也让无数人葬身火海。
“先生!风向变了!” 晏空濛的惊呼将他拉回现实。原本向江面蔓延的火势,突然借着狂风转向城墙。她的血丝玉绳疯狂缠住陶瓮,试图阻止剩余石脂倾泻,银簪上的血蚕蛊却被高温灼伤,发出凄厉的鸣叫。沈青崖握紧竹杖,断腕处的玉玺印记与火焰共鸣,他清晰地 “看” 到火海中那些扭曲的冤魂。
“所有人退入城门!” 他挥杖击碎石脂管道,竹杖表面被高温灼出焦痕。谢安的折扇己化作灰烬,却仍在指挥百姓撤离;褚九嶷的破邪玉佩出现裂痕,符文光芒黯淡,却依旧挡在最前线。当最后一名百姓撤入城内,沈青崖望着城外如炼狱般的火海,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幅《流民图》—— 此刻的景象,竟比画中更惨烈百倍。
深夜,雨终于停歇。沈青崖站在熏黑的城墙上,望着远处渐渐熄灭的火光。焦尾琴竹杖上的琴弦全部绷断,仿佛在哀悼这场惨烈的胜利。晏空濛递来染血的布巾,血丝玉绳轻轻缠上他灼伤的手臂:“先生,王敦的军队死伤过半,但......” 她的声音哽咽,“护城河两岸的村庄......”
“我知道。” 沈青崖打断她,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用石脂焚城是饮鸩止渴,但当时......” 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我没有更好的选择。” 断腕处的玉玺印记突然发出柔和的光芒,照亮他眼底的痛苦。他想起瞎眼老妪递来的那碗热粥,想起百姓们刻在祠堂里的 “青天大老爷”,此刻却觉得无比讽刺。
谢安摇着仅剩扇骨的折扇走来,眼中难得露出疲惫:“沈公子,此役虽胜,却失了民心。” 他指向城外,月光下,无数百姓的哭声随风飘来,“那些被火海吞噬的无辜者......”
“我会偿还。” 沈青崖的声音坚定如铁,他望向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用王敦的命,用传国玉玺的秘密,用我们找到的每一块归墟碎片。” 他握紧晏空濛的手,感受着血丝玉绳传来的温度,“镜湖盟约的路或许布满荆棘,但只要我们还在,就不会让百姓白白牺牲。”
东方泛起鱼肚白时,沈青崖带着众人走下城墙。他们的脚印踩过焦土,身后是冉冉升起的朝阳。石脂焚城的硝烟尚未散尽,但新的希望己在灰烬中萌芽。而在黑暗深处,王敦抚摸着烧焦的战甲,独眼闪烁着复仇的火焰 —— 这场乱世的博弈,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