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菲意识在半梦半醒间,耳边就传来激烈的争吵。
她转了个身,想把耳朵捂上,阻隔噪音,可是声音愈发激烈。
她最后真忍不住了,坐起来吼道:“谁家一大早就吵架?!”
事实证明,是她自己家。
她爸妈一大早就吵起来了,她下楼的时候,看到方老二手里端着一个钢精盆,就往杨淑娣脸上扣。一碗满满的粥,首接倒在杨淑娣脸上了。
“臭娘们,一天到晚就要钱!你不会赚吗?我为什么要承担全家吃喝!”方老二怒骂道。
杨淑娣疯了一样冲上去抓他衣领,边哭边喊:“你那点钱,还不够你妈你爸吃药的!方杰学费都是我干农活挣出来的,你还有脸说你给钱了!!”
方老二推开她,手上的劲一点没收:“嫌我赚得少,你去找大款去!看看哪个大款要你这样的!”
杨淑娣重重地撞到柜子上,柜子上的东西叮铃咣啷地砸在她的头上和脸上。
方菲赶紧冲上去,把杨淑娣搀扶起来。
方老二还想动手,方菲二话不说,抄起一只木凳子,挡在他面前,厉声道:“你想干什么?打老婆不过瘾想打女儿?”
方老二手指都要指在她脸上了:“你给我滚远点!否则我连你一起揍!”
方菲长这么大,方老二没管过她,也没打过她,基本都是视她为无物。这一次,她决定让方老二好好“了解”一下他的闺女。
“好,你来揍。”方菲眼中闪着阴狠的光,“我打不过你,但我能保证,你的手指头肯定要残。你手指头残了,怎么再去干活?不干活,你的小三能要你?”
方老二眼瞳一缩,震惊地看着她,眼神无比陌生,似乎他完全不认识的方菲了。他己经有不止一次有这种感觉了,这个人不是他女儿,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夺舍了一样,让他从心里感到畏惧。
他本来高高扬起巴掌,准备一巴掌把她扇出去,最终还是放下去了。
“好,我走!”方老二明明把人打了,却像受伤害的野兽,痛苦地吼叫几声,以发泄他心中的无能与怨怒。
“爸,爸!你别走!我不让你走!”方杰不知道从哪里跑过来,一头扎进方老二的怀里,呜呜哭起来。
方老二也跟着流泪了,摸着方杰的头:“还是我儿子念着我!还是我儿子要我!”
方菲都快吐了,他们父子情深,哭成一团,却根本看不见杨淑娣的脸被粥烫伤了,腰也被撞伤了。
最该哭的人没有哭,加害者却哭得像个泪人。
方菲恨不得把这父子俩像垃圾一样扫出门,冷冷地说:“你们想走就一起走吧,好走不送。”
父子两人抱着哭,也没理她。
方菲把杨淑娣扶起来,扶她到厨房,给她烧了一盆热水,擦了擦脸,把弄脏的衣服换下来。
全程杨淑娣乖得像个孩子,一声不吭,任方菲摆弄。
她突然觉得母亲变成了一个小女孩,而自己,变成了她的母亲。
这种角色颠倒让方菲心酸。
或许杨淑娣根本不想让她看到这狼狈的模样,或许她不想离婚,只是因为怕拖累子女。
“妈,我们去卫生所看一看。你的脸上有水泡。”方菲想带她出去,至少不在这个乌烟瘴气的家里,她的心情会好一些。
“不用了,别白花钱了。”杨淑娣叹了一口气,“屋里还有点冻疮膏,你拿过来。”
“冻疮膏和烫伤能一样吗?”方菲不高兴了。
“都一样的,我试过好几次,很灵的。”
方菲看着她垂着头,蔫哒哒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责怪她。这就是老一辈的生活方式,对自己很敷衍,能忍则忍,根本不愿意去医院。
方菲回到客厅,客厅一片狼藉。
父子俩人己经不见了。她在电视机底下的小柜子里找到了冻疮膏,准备拿过去的时候,看见方老二提着行李,拉着方杰往外走。
路过她身边的时候,方老二恶狠狠地看她一眼:“呸!养你不如养条狗!”
方菲呵呵冷笑:“养狗你对它不好也会咬人,我还没咬你呢!”意思就是我己经对你手下留情了,不要不知好歹。
方老二说不过她,不想正面跟她对决,拉着方杰就走。
方菲不紧不慢地跟在他们身后,方老二出了门,也不是往村口公交站的方向走,而是往方老大他们家走。
啧啧,真是兄弟情深。方菲讽刺地想,你们最好能紧紧锁死,最后一起掉进深渊。
方老二离开家,家里突然清静下来。
杨淑娣还是忙里忙外,闲下来的时候,就在客厅看电视撵棉花,方菲陪着她,感觉平静如水的日子过得很幸福。
这样的日子过了两三天,杨淑娣突然说:“我想方杰了。”
方菲正忙着整理毛线,随口说了一句:“想他干嘛?”他根本就不疼你,你还想他?
杨淑娣叹气:“到底是我生的啊,就算不跟我一条心,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
方菲说:“就当掉下来之后扔掉了呗,那有什么呢?”
人生总会犯错,有些人错在生了一个不孝的孩子。
杨淑娣说:“你说得倒轻松,你没生过孩子,你根本不明白。”
方菲在心里冷笑,她不但生了,还把白眼狼养大了,更是被自己的儿子伤透。所以这辈子,她选择不让他出生。
杨淑娣边撵毛线边说:“人这辈子活着不就是为了子女吗?你出嫁之后,我就没心事了,后半辈子总要有个依托,还得为了儿子活啊。”
方菲说:“你可别!为了子女活着才是最大的悲哀,你要为了自己而活,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思想太超前了,把杨淑娣给逗笑了:“你说话做事咋这么像梦,你好像天天活在梦里。”
方菲心说,你错了,我就是脚踏实地地活过一回,才知道梦的重要性。
她看着杨淑娣那张逆来顺受的脸:“妈,我上次说的事,你考虑过吗?”
杨淑娣茫然地看她一眼:“什么事?”
方菲无奈,重新给她说一遍:“跟我去湖城打工的事。”
杨淑娣歪头想了想:“再说吧。家里的事太多了,我也走不开。”
方菲没说话,她知道这事急不来。
杨淑娣现在还没对对方老二死心了,又放不下儿子。不过,看方杰这混蛋样子,和方老二如出一辙,要不了多久,也会把杨淑娣的心伤透。
杨淑娣问她:“你今后打算怎么办?是留在老家嫁人,还是去城里打工?”
方菲想也没想,脱口而出:“去湖城打工。”
杨淑娣点点头:“也好,现在咱村很多人都去湖城了,挣得钱也不老少。以后年轻人都待不住农村了。不如在你走之前,趁着过年,相亲找对象吧?”
方菲吓了一跳:“是不是王二婆子又跟你嚼舌根了?!”这老太婆上次还没有吸取教训。
杨淑娣摇头:“没有,你王二婆婆只是跟我提了一下,我想想也对,你相亲之后,再出去工作,能有个依靠。”
方菲坚决地摇头:“我不需要依靠,我能依靠自己。”
她很想问杨淑娣,你跟方老二不就是相亲认识的吗?你们过得怎么样?他给你依靠了吗?
他家暴出轨不给钱,这样的生活好吗?
但她没敢问,生怕刺痛杨淑娣的心。
杨淑娣长吁短叹,愁眉苦脸:“你看你,这么有主意,根本不听大人的话。你以后过得不好,可别来怨我。我什么都为你争取了……”
方菲被堵得说不出来话,她爱母亲,是因为她处处护着自己,为自己跟父亲吵架,给自己争取上学的权利……但是母亲也在时刻地打压她,向她施加恐惧与焦虑,甚至把她气得说不出来话。
她突然看明白了,自己前世软弱的性格,也与过度听从母亲的话有关。她以前是个乖孩子,把母亲的话奉为真理。她为什么那么听母亲的话呢?因为她不想为自己的生命承担责任。
找一个男人保护你,找一个家庭当庇护所,当人们说她需要找到“依靠”时,她那么地顺从,以为只要找到,就有人来分担生命的重量了。
可是人真的能依靠其他人吗?答案是否定的。
方菲用上辈子的经历来证明,人只能靠自己。
想要依靠别人?只会付出更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