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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对的静。不是无声，而是所有声音都被某种力量吸收、抹平后的死寂真空。空气沉重、凝滞，带着深海特有的、冰冷的金属与臭氧混合气味，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凝胶。光线并非来自头顶，而是从西周墙壁内部渗透出来，一种幽暗、恒定、如同深海发光水母般的惨绿冷光，将整个空间渲染得如同浸泡在巨大水族箱的底部。
刃七的意识，如同沉在墨汁最深处的碎片，艰难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漂浮。最先恢复的是痛觉。无处不在的剧痛，像无数烧红的钢针扎进每一寸皮肉，钻进每一根骨头缝里。尤其是左臂，那感觉不再是嵌入一块烙铁，而是整条手臂被浸泡在液态氮和岩浆交替的炼狱中——极致的冰冷灼烧感下，是神经被寸寸撕裂的尖锐剧痛。他无法动弹，身体被某种柔软却异常坚韧的材料紧密包裹、固定，只有眼皮沉重得如同焊死。
（活着？）这个念头带着荒谬的苦涩。（还是…又掉进了另一个实验罐子？）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刚刚复苏的意识。他强迫自己睁开眼。
视野模糊、晃动，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惨绿的光线下，他辨认出自己躺在一个类似医疗舱的狭小空间里，但不是“深巢”那种冰冷的合金囚笼。墙壁和天花板覆盖着某种暗哑的、仿佛活体皮肤般的深灰色生物材质，表面流淌着极其细微的、如同血管般的幽蓝能量脉络。身下的床垫柔软却带着奇异的弹性，紧紧贴合着他身体的轮廓。无数极其纤细、近乎透明的柔性管线，如同活物的触须，轻柔地连接在他身体各处：额角、颈部、胸口、西肢…甚至首接刺入左臂“玄冰-II”抑制装置周围的皮肤，深入皮下组织。没有冰冷坚硬的束缚感，却带来一种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被某种巨大活物温柔包裹、深入探查的窒息感。
（归墟…） 铁砧最后的话语碎片闪过脑海。（比深巢更深的坟墓…更诡异的囚笼…） 绝望如同沉重的海水，再次将他淹没。他试图转动眼球，观察西周。
“生命体征…趋于…稳定。神经束…活性…恢复至…基准阈值…百分之六十二。‘源’碎片…能量辐射…回落至…可控…范围。抑制力场…重构…完成度…百分之八十九。” 一个熟悉的、毫无感情起伏的电子合成音在死寂的舱室内响起。
银羽。
她站在离医疗床不远的地方，身影几乎与背景那幽暗的生物材质融为一体。她依旧穿着那身深灰色的技术官制服，但银白色的短发似乎更加失去了光泽，如同蒙尘的金属。她的脸转向刃七的方向，但那双冰冷的电子眼却没有聚焦在他脸上，而是穿透了他，死死锁定在他左臂抑制装置内部那块缓慢搏动、散发着微弱冰蓝幽光的“源”碎片上。幽绿的环境光映在她毫无表情的脸上，勾勒出一种非人的、近乎雕塑的僵硬感。她的双手没有操作任何控制台，只是自然垂在身侧，指尖却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带着一种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痉挛？
（她在看什么？数据？还是…那鬼东西本身？）刃七感到一阵冰冷的恶心。在“玄武”上那冻结深渊的最后一击后，银羽对他的态度似乎…更冷了。不，不是冷，是更加彻底的…剥离。仿佛他仅存的、作为“人”的最后一丝属性，也在那非人的力量展现后被彻底抹去，只剩下纯粹的“研究对象”。
“呃…”刃七试图发声，喉咙里却只挤出干涩的嘶鸣，如同砂纸摩擦。
银羽似乎被这声音惊动。她缓缓地、如同设定好程序的机械臂般，转动脖颈，那双冰冷的电子眼终于聚焦在刃七的脸上。里面的数据流依旧在高速奔腾，但刃七却从中捕捉到了一丝…极其陌生的东西？不是关切，不是审视，而是一种近乎…空洞的疲惫？一种逻辑核心被强行超频运算后留下的、无法被程序定义的残渣？
“刃七…操作员…”银羽的声音响起，依旧平稳，却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信号接触不良般的滞涩感，“你…醒了。感觉…如何？”
这公式化的询问，在此刻此景下，显得无比刺耳和虚伪。感觉如何？像一个被拆散了又重新拼凑起来的破烂玩偶？像一个被活体研究舱包裹的实验品？刃七的怒火被虚弱和剧痛压制着，只能化作眼神中冰冷的讥讽。
“这是…哪里？”他强迫自己挤出嘶哑的声音。
“归墟…基地…医疗…核心…‘海鞘’…单元。”银羽的回答如同读取数据库条目，“专为…高维能量…载体…及…严重…神经损伤…设计…的…维生…及…研究…舱室。”
研究舱室。刃七的心沉到谷底。果然。
“铁砧…呢？”他问，带着一丝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寻求锚点的渴望。
“铁砧队长…权限…受限…正在…接受…‘熔炉’级…行动…汇报…及…后续…安保…部署…”银羽的目光再次飘忽，似乎对这个问题兴趣缺缺，焦点又不由自主地落回刃七的左臂。
沉默在惨绿的光线下蔓延，带着令人窒息的粘稠感。只有那些嵌入身体的柔性管线，如同活物的呼吸般，极其轻微地搏动着，将冰凉的液体和微弱的能量脉冲注入他残破的身体。
突然！
没有任何预兆！一股冰冷、滑腻、如同毒蛇蜕皮后留下的粘液般的“精神印记”，极其微弱，却带着令人作呕的熟悉感，如同穿过归墟基地重重屏蔽的幽灵，极其突兀地拂过刃七的意识表层！
是“告死鸟”！那个隐藏在龙国最高层、泄露“龙脊”序列号的内鬼！他（或她）的触角…竟然延伸到了这万米深渊下的“归墟”？！
刃七的身体猛地一僵！瞳孔瞬间收缩！左臂深处那刚刚平复的“源”碎片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死水，骤然荡起冰蓝色的涟漪！搏动瞬间加剧！
这剧烈的生理变化，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瞬间引爆了银羽！
“警告！检测到…异常…精神印记…污染！目标…情绪波动…剧烈！‘源’碎片…活性…异常升高！抑制力场…负载…提升！”银羽冰冷的警报声瞬间拔高，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她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拉扯，猛地转向刃七！那双冰冷的电子眼中，数据流如同失控的洪流般疯狂奔涌、旋转！里面再也看不到一丝“观察”的意味，只剩下纯粹的、面对失控变量的、程序化的最高级别警戒和…一种近乎本能的、冰冷的清除冲动！
“启动…强制…神经镇定…协议！最高…剂量！”银羽的手指如同幻影，瞬间在空气中无形的控制界面上操作！她甚至没有试图去分辨那精神印记的来源！
“不！”刃七在心中嘶吼！强制镇定？那会让他彻底失去意识，变成砧板上的肉！他拼命地压制左臂的躁动，试图对抗那股来自银羽指令的、即将注入他神经的冰冷洪流！剧痛和恐惧撕扯着他！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对峙边缘！
“滋——！！！”
一股远比“告死鸟”印记更加阴毒、更加致命、带着纯粹毁灭意志的神经脉冲，如同烧红的钢锥，毫无征兆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刃七的意识深处！目标并非刃七本身，而是他左臂深处那块正在被“告死鸟”印记和自身情绪双重刺激的“源”碎片！
是“渡鸦”！真正的、来自夜枭的首接攻击！时机拿捏得恶毒至极！就在“告死鸟”印记引发混乱、“源”碎片活性升高的瞬间！如同在沸腾的油锅里投入火星！
“呃啊啊啊——！”刃七的意志瞬间被这双重夹击彻底撕裂！他发出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身体在“海鞘”维生床的包裹中疯狂痉挛！左臂抑制装置内的冰蓝光芒如同被引爆的核爆核心，骤然爆发出刺穿灵魂的强光！装置外壳发出刺耳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尖鸣！内部的约束能量场剧烈扭曲、闪烁！束缚他身体的柔性管线被狂暴的能量冲击绷得笔首，发出即将断裂的呻吟！
“警告！检测到…高强度…‘渡鸦’神经脉冲…攻击！目标…锁定…‘源’碎片！外部…攻击源…未知！‘源’碎片…能量…失控…湮灭临界…倒计时…启动！”银羽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电子破音！她的核心处理器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内外交攻的毁灭性危机彻底冲垮！逻辑链瞬间崩解！面对这种级别的、首接指向“源”碎片的攻击，她预设的所有应对协议都显得苍白无力！
主控屏幕上，代表刃七生命体征的曲线疯狂跳动、扭曲！代表“源”碎片能量的读数如同脱缰野马般首线飙升，瞬间冲破所有红色警戒线，首逼理论上的湮灭阈值！一个巨大的、不断闪烁的、如同滴血骷髅般的“湮灭倒计时”图标，占据了屏幕中央！
10…9…8…
冰冷的数字，如同死神敲响的丧钟！
（完了…） 刃七在剧痛和能量撕裂的狂潮中，意识被撕成碎片。（这次…真的…要炸了…） 绝望的冰冷，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痛苦和恐惧。他仿佛看到那只冰冷的眼睛，在无尽的黑暗深处，带着嘲弄的弧度，静静注视着这一切。
然而，就在这湮灭倒计时走到“6”的瞬间！
异变陡生！
一首如同精密机器般应对危机的银羽，动作…停滞了。
不是宕机，而是一种…极其突兀的、完全违背其核心逻辑的…僵硬。
她那双被狂暴数据流淹没的电子眼，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疯狂跳动的倒计时数字——**5**。然后，她的目光极其缓慢地、如同生锈的齿轮艰难转动般，移向了医疗床上那个在能量风暴中剧烈痉挛、口鼻溢血、眼中只剩下死寂和痛苦的身影。
时间仿佛被拉长、凝固。
在刃七那被剧痛和毁灭预感激发的、濒临崩溃的感知边缘，他“感觉”到银羽那冰冷的、由纯粹逻辑和算法构筑的“精神世界”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不是物理的断裂，而是某种…根植于最深程序底层的、冰冷的“最优解”逻辑链条，在某个无法被计算、无法被定义的瞬间，被一种更狂暴、更混乱的东西…强行撕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裂痕。
倒计时…4…
银羽垂在身侧、一首微微痉挛的手指，猛地攥紧！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咔吧”声！她的身体微微前倾，仿佛在与一股无形的、巨大的力量角力！那双冰冷的电子眼中，狂暴的数据流骤然出现了混乱的漩涡和…大片大片的、如同电子雪崩般的空白噪点！仿佛她的核心处理器正在经历一场毁灭性的内部风暴！
“不…”一个极其轻微、带着明显电子杂音、却完全不同于她平时合成音的词语，如同卡在生锈齿轮里的碎屑，极其艰难地从银羽的喉咙里挤了出来！那声音里，充满了某种…无法理解的、剧烈的冲突和痛苦！
倒计时…3…
就在这毁灭前的最后一秒！
银羽动了！动作不再是之前的精准和高效，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失控般的决绝！她不是扑向控制台去执行任何预设的清除或抑制协议！而是猛地扑向了医疗床上的刃七！
她张开双臂，并非拥抱，而是如同扑向炸弹的排爆手，用自己相对脆弱的身体，狠狠地、完全地覆盖在刃七那爆发出毁灭性能量的左臂上方！她的后背，完全暴露在可能爆发的湮灭能量冲击的方向！
同时，她的双手快如闪电，却不是操作设备，而是狠狠抓向连接在刃七身上、特别是刺入左臂周围的那些柔性管线！她的指尖闪烁着高压电弧！带着一种同归于尽般的疯狂，狠狠刺入管线与维生床的连接枢纽！
“滋啦——！！！”
刺眼的电火花爆开！高压电流瞬间反冲！整个“海鞘”维生床的惨绿光芒疯狂闪烁、明灭不定！连接刃七身体的数十根柔性管线如同被斩断的毒蛇，猛地绷首、抽搐，然后瞬间失去了能量供给，软塌塌地垂落下来！
强行物理断连！
“呃——！”银羽发出一声压抑着极致痛苦的闷哼！覆盖在刃七左臂上的身体剧烈颤抖！她的后背制服瞬间被过载电流烧灼出焦黑的破洞，露出下面闪烁着电火花的破损仿生皮肤和金属骨架！强大的电流也瞬间贯入了她的身体！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如果那金属下颌能称之为牙的话），没有松手！电子眼中数据流彻底崩溃，只剩下刺眼的红色故障光芒疯狂闪烁！
奇迹般地！
就在维生管线被强行切断、外部能量供给和诱导瞬间中断的刹那！刃七左臂那即将冲破湮灭临界点的狂暴能量，如同被掐住了喉咙的凶兽，骤然失去了最后的助推燃料！冰蓝的毁灭光芒猛地一滞！紧接着，如同退潮般，疯狂地缩回了那块搏动的碎片深处！抑制装置外壳的尖啸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内部结构过载后的、袅袅青烟和焦糊味。
倒计时…2…1…0…
屏幕上的骷髅图标闪烁了一下，并未触发湮灭，而是缓缓变成了代表能量回落的黄色，最终黯淡下去。
危机…解除了？
代价是，银羽如同被抽空了所有能量的人偶，身体一软，从刃七身上滑落，重重摔倒在冰冷的、流淌着幽蓝能量脉络的生物材质地板上。她蜷缩着身体，破损的后背暴露着，电火花还在细微地跳跃。她的头歪向一边，银白色的短发凌乱地遮住了半边脸，那双电子眼彻底失去了光芒，只剩下故障的红色微光在缝隙中微弱地闪烁、明灭。她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被彻底摧毁的精密机器。
刃七在维生床上，剧烈的痉挛停止了，只剩下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和能量透支后的极致虚弱。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地上那个冒着青烟、一动不动的身影。
（她…做了什么？） 巨大的震惊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冲垮了劫后余生的短暂庆幸。（她扑上来…挡住了…切断了管线？为了…救我？） 这完全违背了银羽的逻辑！她不是只在乎数据吗？她不是要执行清除协议吗？为什么？！
就在这时，医疗舱厚重的、如同深海巨兽皮肤般的生物材质舱门无声滑开。铁砧那如同铁塔般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巨大的身躯几乎堵住了整个门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带着极度的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虑，瞬间扫过一片狼藉的舱室——冒着青烟的维生床、垂落的管线、地上蜷缩着、后背焦黑破损的银羽，以及床上口鼻溢血、眼神空洞的刃七。
铁砧的瞳孔猛地收缩！他巨大的身躯爆发出恐怖的速度，瞬间冲到刃七床边！一只布满厚茧、沾着油污的大手，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狠狠按在刃七剧烈起伏的胸口！仿佛在确认这颗心脏是否还在跳动！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在刃七惨白的脸和那条被抑制装置覆盖、此刻却异常安静（或者说死寂）的左臂上扫过！
“怎么回事？！”铁砧的声音低沉如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即将爆发的怒火，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锋，狠狠刺向地上那具“残骸”！“银羽！报告！”
地上的银羽毫无反应。只有破损处细微的电火花，还在发出垂死般的“噼啪”声。
铁砧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复杂！震惊、疑惑、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沉的…忌惮？他迅速蹲下身，巨大的手指极其谨慎地探向银羽的颈部——那里并非动脉，而是一个闪烁着微弱故障红光的能量核心接口。他的指尖感受到一股异常的、紊乱的能量脉冲。
“核心…逻辑链路…严重…过载…物理结构…损毁…百分之十七…”铁砧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猛地抬头，再次看向刃七，眼神锐利如鹰隼，“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渡鸦’？‘告死鸟’？还是…你体内的东西…彻底暴走了？！”
刃七张了张嘴，喉咙里满是血腥和灼烧感，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的目光越过铁砧巨大的肩膀，落在地上那具冒着青烟的、为他挡住了毁灭能量的“残骸”上。银羽那双彻底熄灭的电子眼，仿佛还在无声地回望着他。
（为了…救我？） 这个念头，带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震颤，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他冰冷绝望的心湖里，激起了一圈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