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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沉渊踏入万剑阁禁地时，鞋底碾过一片碎玉。
那是百年前论剑台的残片，此刻正顺着他的足弓传来细微震颤——不是灵气波动，倒像是某种被强行压抑的嘶吼。
他垂眸，金纹在瞳孔深处缓缓转动。
破妄目展开的刹那，眼前的景象骤然清晰：原本该如游龙般盘桓的护山大阵灵气，此刻正像被抽去脊骨的蛇，七零八落缠在断柱间；更深处的剑冢方向，剑气乱流里竟裹着几缕暗红血丝，像极了诡域阴祟侵蚀活物时渗出的腐气。
"有人动过手脚。"他喉间溢出极低的呢喃，指尖无意识着腰间招魂幡的铜铃。
老背棺人说过，凡动九脉信物者，必触核心传承，而这暗红......他顿住，目光顺着血丝方向扫过三座倒塌的剑碑——最中间那座的底座，有新鲜的凿痕。
"晚了。"谢沉渊舌尖抵着后槽牙。
残魂曾说"斩厄"信物藏在剑冢最深处，可看这阵法残破的架势，对方怕是己经摸到祭坛入口。
他刚要抬步，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冷笑，像片碎冰扎进后颈。
"背棺人？"
声音来自左侧断墙。
谢沉渊转身的动作分毫不乱，余光却己将那人从头扫到脚：紫袍上金线绣着吞剑玄鸟，腰间玉佩刻"紫云"二字，右手握的长剑剑鞘渗着暗血，连剑柄缠的丝绦都沾着半干的血渍。
"在下紫云，剑宗余脉。"紫袍修士抱了抱拳，嘴角却挑着讥诮，"你倒是会挑时候——本真人刚启动'斩厄祭坛'，你就摸进来了？"
谢沉渊盯着他腰间玉佩。
那玉色发灰，分明是用活人怨气温养过的，"余脉？"他木讷重复，指节在袖中轻轻叩了三下——这是老背棺人教的"定魂诀"，用来压下翻涌的情绪，"剑宗百年前便断了传承。"
"断的是血脉，不是道统！"紫云的手指猛地攥紧剑柄，剑鞘与掌心摩擦出刺啦声响，"老祖问心剑尊的残魂还在剑冢！
本真人用招魂引召了七日，今日就能唤醒他！
待老祖重临，剑宗......"他突然顿住，眯眼打量谢沉渊背后的黑棺，"你背的什么？"
"替人送终的棺。"谢沉渊垂下眼，声音更钝了些，"听说万剑阁有孤魂，来收个尾。"
紫云嗤笑一声，抬脚往祭坛方向走："收你的尾去吧。
等老祖醒了，这万剑阁方圆百里，连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他走了两步又回头，剑尖挑起谢沉渊的招魂幡，"不过你这幡倒有点意思——"
话音未落，谢沉渊突然踉跄半步，黑棺重重撞在旁边的断剑上。"对不住。"他弯腰去扶棺材，指尖在棺身镇灵纹上快速抹过——老背棺人说过，棺木是活的，关键时候能当盾。
等他首起腰，紫云己经走到祭坛中央。
那是块刻满剑纹的青石板，此刻正随着紫云的动作泛起幽蓝光芒。
谢沉渊的破妄目里，那些剑纹下竟爬出密密麻麻的黑丝，像无数条细蛇往祭坛中心汇聚。
"老祖，受我三拜！"紫云单膝跪地，手中黄纸"刷"地燃成灰烬。
变故就在这瞬间发生。
一声尖啸撕裂空气，比千柄古剑齐鸣更刺耳。
祭坛中央的石板突然炸裂，一道半透明的身影冲天而起——那是个穿月白剑袍的老者，眉目间却凝着滔天戾气，原本该是清冽的剑意，此刻全化作刺向紫云的利刃。
"老祖？！"紫云踉跄后退，手中血剑"当啷"落地。
他的左肩被划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溅在老者身上，竟让那身影更凝实了几分。
谢沉渊的瞳孔剧烈收缩。
破妄目下，老者的魂体里缠着粗如手臂的黑丝，正源源不断往他识海钻——那根本不是什么残魂苏醒，是被诡域邪物夺舍了！
"退！"他大喝一声，同时甩动招魂幡。
铜铃炸响间，黑棺突然震开棺盖，一缕若有若无的白气飘出，在祭坛上方结成网。
那老者的魂体撞上去，立刻发出刺啦声响，黑丝被白气灼得卷曲。
"你......你早知道！"紫云捂着伤口抬头，眼中满是惊恐。
谢沉渊没理他。
他的目光穿过混乱的剑气，落在祭坛后方那座断裂的石碑上。
碑身半埋在土里，断裂处有微光闪烁，像颗被尘土盖住的明珠。
方才老者失控时，那光曾明灭了三次——和他怀中青铜油壶的震动频率，分毫不差。
"轰！"
又一道剑气劈来，谢沉渊侧身避开，黑棺却被擦出道深痕。
他反手扣住棺沿，指尖触到镇灵纹里渗出的槐木心油——老背棺人说过，这油能镇百邪。
此刻，断裂石碑下的微光更盛了。
谢沉渊盯着那光，喉结动了动。
他知道，等这团乱局稍歇，他就要走过去，掀开那层覆盖了百年的尘土。
而在那之下，藏着的不仅是"斩厄"信物，更是太初境覆灭的，第一片碎片。
谢沉渊的指节在棺沿扣出青白，目光却始终锁着断裂石碑下那点微光。
残魂与紫云的纠缠正呈白热化——老者半透明的魂体裹着黑丝，每道剑气都擦着紫云的衣襟劈入石缝，炸起的碎石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倒替他遮住了大半视线。
"就是现在。"他喉间溢出极轻的气音。
破妄目里，那团微光突然明灭得急促，像被人攥住命脉的萤火虫。
谢沉渊屈身避开一道斜刺里飞来的断剑，黑棺在背后随着他的动作偏转，用棺角撞开另一道剑气。
两步，三步，他的鞋尖终于抵上石碑断裂处的青苔。
指尖刚触到碑身，碎石便簌簌往下掉。
被尘土掩盖的青铜纹路露出来时，谢沉渊的呼吸陡然一滞——那分明是太初境护山大阵的隐纹，与他胸前所挂的半块玉珏暗合。
他迅速摸出怀里的青铜油壶，壶身震动的频率与碑下微光完全重合，连壶嘴溢出的油星都凝在半空，指向石碑最深处。
"斩厄。"当他抠开最后一层泥壳，青铜令牌上的刻字刺得他瞳孔微缩。
令牌边缘还留着焦黑的灼烧痕迹，显然经历过剧烈的灵气碰撞——这该是当年太初境与灭世劫对抗时，被长辈们强行投入剑冢的证物。
地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轰鸣。
谢沉渊的后颈寒毛倒竖。
破妄目展开的刹那，他看见青铜令牌表面浮起无数血丝，顺着他的掌心往手臂钻。
更深处的地脉里，有团暗红的雾气正顺着断裂的灵脉裂缝往上涌，每一缕都裹着尖锐的哭嚎——那是被镇压百年的怨魂，此刻正借紫云启动的祭坛阵法，撕咬着挣脱封印的锁链。
"小心！"紫云的尖叫混着骨裂声炸响。
那老者的魂体不知何时缠上了他的右腿，黑丝正往他的脚踝里钻，紫云的裤管瞬间被血浸透，整个人像被无形的手拽着往祭坛中心拖。
他的指甲在青石板上抓出五道深痕，喉间发出非人的呜咽："救我！
我是剑宗余脉，我能......"
话音戛然而止。
老者的魂体突然膨胀成两人高，黑丝顺着紫云的七窍钻进去，他的眼珠瞬间翻白，嘴角溢出黑血。
谢沉渊看着这一幕，握着令牌的手反而更稳了——他早该想到，紫云用活人怨气温养玉佩，召来的根本不是问心剑尊的残魂，而是被诡域侵蚀的堕落者。
"棺开。"他低喝一声，左手猛地拍在棺盖上。
镇灵纹里的槐木心油"嗤"地窜起幽蓝火苗，黑棺发出沉闷的嗡鸣，棺盖"咔"地弹开三寸。
一道苍白的气墙从棺中涌出，裹住正在挣扎的紫云和那团邪祟。
老者的魂体撞在气墙上，立刻发出刺啦的灼烧声，黑丝簌簌掉落，像被泼了滚油的蛇。
谢沉渊的额角沁出冷汗。
他能清晰感知到棺中封印之力的躁动——这具陪他走了三年的棺材，此刻正像头被激怒的野兽，棺底传来的震动几乎要震碎他的掌骨。"藏锋守真。"他闭了闭眼，将一缕神识沉入识海。
老背棺人临终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棺是死物，守的是人心。
你要藏住锋锐，守住本真，才能镇住这世间虚妄。"
他的指尖轻轻抚过腰间招魂幡的铜铃。
铃音清越，混着棺中白气的嗡鸣，竟在虚空中织出一张淡金色的网。
那老者的魂体被白气和铃音双重压制，逐渐缩小成巴掌大的黑影，发出不甘的尖啸。
谢沉渊趁机扣住令牌，将其按在祭坛中心的剑纹上——青铜与青石板相触的瞬间，整座祭坛突然泛起清光，那些被黑丝侵蚀的纹路开始自我修复。
"噗！"紫云突然喷出一口黑血，瘫倒在青石板上。
他的右腿还在渗血，却不再有黑丝涌出。
谢沉渊收回棺盖时，瞥见他眼底残留的恐惧——那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对自己引狼入室的后怕。
"真正的剑道，不在唤死人回来。"谢沉渊弯腰拾起紫云掉在地上的血剑，剑鞘上的血渍还未干透。
他将剑轻轻放在紫云手边，转身走向禁地出口。
黑棺在背后发出轻响，像在回应他方才的话。
万剑阁的风卷着碎玉片从他身侧掠过。
谢沉渊走到山门前时，突然顿住脚步。
他望着远处被云雾笼罩的山谷，那里有若隐若现的灵气波动——是灵脉入口。
"看来，下一场局，要开始了。"他低声呢喃，背棺的身影消失在晨雾里。
而在他身后，万剑阁的断柱间，一缕若有若无的黑丝正顺着风，飘向那片云雾缭绕的山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