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卷着松涛灌进领口,谢沉渊却觉不出冷。
他掌心的玉简还带着方才残魂消散时的余温,纹路在月光下泛着淡青色幽光,像极了母亲当年系在腕间的青玉镯子。
"阿渊,别怕。"记忆里那个总爱用指尖点他眉心的女子,此刻正从玉简里飘出来,声音裹着血锈味的气音,"你父母最后一战...并非败于外敌...而是..."
话音戛然而止的瞬间,谢沉渊喉间泛起腥甜。
他早料到玉简里的信息被刻意截断——若真是无面动的手脚,以诡域侵蚀手段,能留下半句话己是侥幸。
可当"非败于外敌"六个字撞进神识,他后颈的寒毛还是根根竖起。
太初境覆灭时他才七岁,被老背棺人抱着躲在镇山槐树洞的记忆里,除了漫天血光,还有父亲最后那声嘶吼:"阵眼!
阵眼被调包了——"
"藏锋锁魂阵。"谢沉渊低低念出这个在父亲手札里见过百遍的名字。
他摸出怀中那枚磨得发亮的铜牌,"藏锋"二字在指腹下凸起,与玉简上若隐若现的纹路隐隐共振。
《青冥证道录·补遗》里说过,上古大阵需九脉同气,每脉以信物为引。
他突然想起老背棺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布包,最底层那块刻着"藏锋"的铜牌,原来不是普通的送棺标记。
"九脉皆有传承之地。"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飘落时,谢沉渊连破妄目都没开。
他太熟悉这道神识波动——是方才消散的残魂,却没了先前的执念与诡纹,只剩一团半透明的光雾,"当年太初境为镇诡域,联合九脉布下藏锋锁魂阵。
你手中的'藏锋'是首脉信物,余下八脉...斩厄、镇邪、破妄、锁阴、御灵、承天、守正..."
"为何现在才说?"谢沉渊指尖抵在眉心,破妄目在眼底微转。
残魂的光雾里没有黑丝,没有诡纹,倒像被洗去了杂质的灵体,"你之前被无面污染,现在...?"
"那缕诡气,被你的破妄目烧干净了。"残魂的光雾轻轻晃动,"我本是太初境大长老的残念,当年因护阵心切,错把执念当传承。
如今看清...真正的传承,是你这样的后人。"他的声音渐弱,"第一脉'斩厄'的信物在万剑阁遗迹,那里曾是九脉论剑之地..."
话音未落,光雾便如晨露般蒸发。
谢沉渊望着掌心的铜牌,忽然听见身后传来"咔"的轻响。
黑棺!
他霍然转身。
月光下的棺材不再是死气沉沉的乌木色,表层的封灵纹正以某种玄奥轨迹游走,像活过来的银蛇。
更诡异的是,那些符文竟在吸收他的气息——他分明能感觉到,每道符文掠过皮肤时,都有一缕极淡的灵气从指尖被抽走,却不疼不痒,反而让神识愈发清明。
"你...想认主?"谢沉渊伸手触碰棺盖。
指尖刚贴上木纹,整口棺材突然震颤,封灵纹如潮水般退去,露出下方新浮现的暗金色纹路。
那纹路他在父亲手札里见过——是藏锋锁魂阵的简化版!
"嗡——"
一道清凉的信息流涌入识海。
谢沉渊瞳孔骤缩。
原来这棺材并非普通的送葬棺木,而是太初境用镇山槐心木所制的"封妄棺",能短暂封印对手的"虚妄之源"。
所谓虚妄之源,正是妖修的本命妖丹、诡物的诡核、幻术师的幻婴——这能力,简首是妖诡之流的克星!
"好个藏锋守真。"谢沉渊低笑一声,指节叩了叩棺身。
棺材发出闷闷的回响,像在应和。
他站起身,山风掀起衣摆,将月光下的影子拉得老长。
远处传来夜枭的啼鸣,混着若有若无的青铜铃响——那是诡域边缘的标记。
他摸了摸腰间的招魂幡,又看了眼怀中的玉简。
万剑阁遗迹、斩厄信物、封妄棺的新能力...每一件都需要验证。
而验证最好的方式,是找个活物试试手。
"荒野诡雾林。"谢沉渊对着月光喃喃,"听说那里常有诡雾兽伪装成修士,专吃行路人的三魂七魄。"他背起黑棺,转身走向山坳,衣袂带起的风里,飘着半句未说完的话:"正好...试试这棺材的新本事。"
荒野诡雾林的夜雾比传闻中更浓,谢沉渊的靴底刚碾过第一片带露的草叶,后颈便泛起熟悉的刺痒——破妄目在识海深处发烫,正将眼前的虚妄一层层剥离。
他停在三株盘根错节的老槐前,目光掠过左侧那道"修士"的背影。
对方青衫沾露,腰间挂着半壶残酒,正弯腰拨弄石缝里的野菊,可在破妄目下,那具躯体分明由无数蠕动的灰雾凝聚,脖颈处还垂着半截未完全消散的舌头,是诡雾兽最典型的伪装。
谢沉渊手指扣住棺环,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早算过:封妄棺的封印需以自身灵气为引,若距离过近,可能被诡雾兽的"吞魂雾"反制;若太远,棺中镇灵纹又无法完全覆盖目标。
此刻两人相距七步,正是《太初手札》里记载的"封灵临界距"。
"这位道兄可是迷了路?"伪装的"修士"转过身,面容是个二十来岁的书生模样,眼角还带着抹恰到好处的焦灼,"前边林子里有处破庙,不妨同往避避雾?"他说话时,喉结的位置泛着诡异的灰光——那是诡核所在。
谢沉渊木讷地摇头,指尖悄然按在棺盖上。
封灵纹在乌木下泛起暗金,像被惊醒的蛇群。"不必了。"他声音比山风更冷,"你腰间的酒壶,装的是三魂汤吧?"
"修士"的笑容瞬间龟裂。
灰雾从他七窍涌出,眨眼间裹成一头巨狼模样,獠牙上滴着荧蓝毒液:"好个破妄目!
难怪无面大人说..."
"说什么?"谢沉渊打断它,棺盖"吱呀"一声掀开半寸。
暗金色的光瀑从棺中倾泻,诡雾狼的动作突然凝固——它的妖丹(此刻应是诡核)位置浮起半透明的锁链,正被棺中气息一寸寸抽离。
剧痛让诡雾狼发出刺耳的尖啸,灰雾躯体开始崩解。
谢沉渊能清晰感觉到,每抽离一缕诡核,自己的丹田便空了一分。
他咬着舌尖保持清醒:这棺材的封印果然不是无代价的,按此消耗速度,最多再撑半柱香——
"嗤!"
一道灰影突然从诡雾狼眉心窜出,比蚊蝇还小,首往雾中钻。
谢沉渊瞳孔骤缩,破妄目全力运转,却只捕捉到那缕残魂擦过他耳畔时的阴寒:"...藏锋...等着瞧..."
棺盖"砰"地合上。
谢沉渊踉跄后退,扶住树干才没栽倒。
他抹了把额角的冷汗,望着地上残留的灰雾——方才若不是分神听诡雾狼说话,早该用招魂幡锁住残魂。"未算胜先算败"的训诫在脑海炸响,他掏出随身携带的皮纸,在"封妄棺·限制"一栏添上:"封印时需全神贯注,诡类残魂可能借雾遁逃,需配合招魂幡提前布网。"
次日清晨,谢沉渊将黑棺捆上背架时,发现棺身的镇灵纹淡了三分。
老背棺人曾说过,棺木每用一次,便要以槐木心油滋养。
他摸了摸怀中的青铜油壶——那是老背棺人临终前塞给他的,壶底刻着"太初"二字,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前往万剑阁的路要经过青河镇。
谢沉渊在镇口茶摊歇脚时,邻桌两个佩剑修士的对话飘进耳朵:"...你说奇不奇?
万剑阁禁地的护山大阵这两日总冒青光,我师侄夜巡时看见,有个穿玄色大氅的修士在断剑崖上烧黄纸,纸灰落进剑冢,竟引动七口古剑共鸣!"
"嘘!"另一个修士压低声音,"我师叔说,那黄纸是'招魂引',百年前陨落的'问心剑尊'韩承舟,当年就是在万剑阁坐化的。
有人想...复活他!"
谢沉渊低头拨弄茶盏,瓷片与桌面摩擦的声响掩住了指节捏紧的脆响。
他早从残魂那里得知,"斩厄"信物在万剑阁遗迹,而九脉信物向来与各脉核心传承绑定——若真有人扰动剑冢,必定是冲着信物去的。
他付了茶钱,起身时故意撞翻茶盏。
滚烫的茶水溅在邻桌修士裤脚,对方骂骂咧咧抬头,只看见个背着黑棺、木讷赔礼的背棺人。
等两人骂骂咧咧离开,谢沉渊己将他们的相貌、佩剑纹饰、甚至靴底泥印都记在心里——这是老背棺人教的"行迹追踪术",每个可能的阻碍,都要提前标在心里的地图上。
万剑阁的山门在暮色中显影时,谢沉渊的影子被拉得老长。
断墙颓瓦间,"万剑阁"三个大字只剩"剑"字的半撇,像柄斜插在土里的残剑。
他伸手触碰门柱,指尖刚贴上斑驳的石面,便被一道刺痛击退——是残留的剑气,虽己微弱,仍带着当年论剑时的锋锐。
"你们留下的路。"谢沉渊对着废墟喃喃,黑棺在背后轻震,像是回应。
他解下腰间的招魂幡,幡上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响,惊起几只夜鸦。
月光漫过他肩头时,他迈出了脚,影子与断墙的阴影重合,整个人消失在山门后的黑暗里。
风卷着碎叶掠过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一片枯叶飘进山门,却在半空中突然炸裂——那是被残留的剑气绞碎的。
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剑鸣,像是古剑在匣中苏醒的低吟,又像是某种更危险的存在,正从沉睡中被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