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裹着夜露漫过竹屋檐角时,谢沉渊正坐在乌木棺盖上。
他拇指着怀中古玉符,指尖能触到那些新浮现的纹路,像极了太初境残魂在他识海画过的星图——那道残魂曾说,当破妄目第五层“虚妄归真”觉醒时,这玉符会是打开“归真启元”仪式的钥匙。
此刻他眉心的金纹仍在发烫,经脉里的道韵翻涌如活物,连呼吸都带着灼烧感。
这是破妄目潜能迸发的征兆,老背棺人曾说过,这种痛是“道在叩门”。
谢沉渊闭了闭眼,将林啸的鼾声、槐叶的沙沙声都压进意识深处——今夜必须成,否则破妄目可能永远卡在瓶颈,而父母死因的线索,或许就藏在仪式后的“真”里。
子时三刻,月光恰好漫过棺身的八卦纹。
谢沉渊深吸一口气,将古玉符按在棺盖中央。
预料中的震动应声而起,乌木棺发出钟磬般的清鸣,棺内护道灵的金芒如游龙窜出,绕着他周身盘旋三匝,最终没入他额间金纹。
“来了。”他低喃着躺进棺中。
棺底刻着的太初境秘纹突然泛起幽光,天地灵气如被抽干的江河,顺着头顶百会穴灌进来。
他能清晰“看”到那些灵气化作银线,在经脉里编织成新的脉络,皮肤表面浮起淡淡的金光,像给身体裹了层半透明的金纱。
变故发生在灵气灌入第七重时。
林外突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比夜枭啼鸣更刺耳。
谢沉渊的睫毛颤了颤——他早该想到,楚云澜这种人,怎会轻易罢休?
上回被断了杀招,此刻定是蛰伏着等他最弱的时刻。
黑雾先漫进视野。
那团裹着弑道剑的黑雾比上次更浓,带着腐肉般的腥气,谢沉渊甚至能“看”到黑雾里翻涌的怨魂,都是楚云澜用活人祭剑的罪证。
紧接着是剑鸣,像万千冤魂在哭嚎,剑气刮过他手背,割出细密的血珠。
“谢沉渊!你以为躲在棺材里就能成道?”楚云澜的声音从黑雾中炸响,带着癫狂的笑,“我在林外守了三个时辰,就等你这破仪式最紧要的关头——”
弑道剑的寒芒刺破黑雾,首取谢沉渊咽喉。
这一剑快得连护道灵的金芒都来不及反应,剑尖几乎要贴上他喉结时,谢沉渊突然笑了。
他没躲,甚至没抬手,任由剑气割破皮肤,却在血珠溅起的刹那,整个人如水面倒影般泛起涟漪。
“虚妄归真。”他的声音混着金光震动,“你看到的我,是虚;真正的我,早己站在虚实交界。”
楚云澜的瞳孔骤缩。
他分明刺中了谢沉渊的咽喉,可剑身却像扎进了一团雾气,连着力道都泄了个干净。
他慌忙收剑后退,这才发现谢沉渊好端端坐在棺中,额间金纹亮得刺眼,连周身的金光都凝成了实质,像尊金铸的神像。
“不可能……你明明在引灵气入体,这时候最是脆弱!”楚云澜的手在发抖,弑道剑坠地发出闷响,“你到底用了什么妖法?”
谢沉渊抬眼。
破妄目第五层的力量如潮水漫过识海,他“看”到了楚云澜的魂魄——那团漆黑的魂魄里,蜷缩着个少年。
少年穿着剑宗的青衫,正望着高台上被师尊夸赞的谢沉渊,眼里翻涌着不甘、嫉妒,还有被忽视的痛楚。
后来这团魂魄裹上了魔纹,每道魔纹都是他杀师、屠门、用同门血祭剑时的癫狂。
“你输的不是修为。”谢沉渊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是你不肯面对当年那个躲在角落的自己。你以为修魔能让你变强,却不知执念本身,早把你困成了虚妄。”
楚云澜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踉跄着后退,撞在老槐树上,树皮簌簌往下掉。
“你……你怎么会知道……”他突然嘶吼起来,黑雾疯狂翻涌着要裹住自己,“我不信!我这就杀了你——”
“不必了。”谢沉渊抬手,一道金纹从他指尖飞出,精准缠上楚云澜的手腕。
后者像被抽了筋骨般在地,黑雾“嗤啦”一声散作青烟。
谢沉渊站起身,乌木棺自动闭合,发出“咔”的轻响。
月光不知何时变了颜色。
谢沉渊望着自己掌心的金光,发现那些金纹竟在空气中勾勒出细小的规则链——这是“虚妄归真”带来的能力?
能短暂触及天地规则的边缘?
他想起太初境残魂的话:“归真者,可辨万法之伪,亦可塑一时之真。”
远处传来晨鸡的第一声啼鸣。
谢沉渊弯腰捡起弑道剑,剑身突然泛起红光——那是被他金纹震出的剑灵,正用血泪写着“悔”字。
他将剑收入储物袋,转身看向竹屋。
林啸还在睡,呼吸平稳得像山涧溪水。
“该去诡域了。”他低声道,指尖轻轻碰了碰眉心金纹。
那金纹突然亮得刺眼,他仿佛“看”到千里外的诡域,有团漆黑的雾气正对着他的方向翻涌——那里,有更棘手的“真”在等他。
弑道剑坠地的闷响还在林子里回荡,楚云澜的指尖己渗出黑血。
他瞪着自己掌心翻卷的魔纹——方才那道金纹缠上手腕时,他分明挥出了全力的劈斩,可那剑气竟像撞在镜面上,反弹回来割开了他的虎口。
"这不可能!"他踉跄着撞向老槐树,树皮簌簌落在肩头,"我修魔十载,吞了三十七个金丹修士的魂魄......"话音未落,他的右腿突然传来灼痛,低头竟见裤管下翻卷着血肉——方才他踢向谢沉渊的那脚,此刻正以同样的力道碾碎自己的胫骨。
谢沉渊站在棺前,额间金纹随着呼吸明灭。
他能"看"到楚云澜周身缠绕的因果线:每道魔纹都牵着一缕虚妄,那些被他吞噬的魂魄正顺着反噬的力道,从他破碎的经脉倒灌回去。"虚妄归真"的力量在他识海翻涌,像有双无形的手扯开了遮在真相上的幕布——原来楚云澜每一招的"强",都是用他人的魂魄堆砌的假象,此刻被戳破,便成了最锋利的刀刃。
"你越挣扎,反噬越重。"谢沉渊的声音像浸在寒潭里,"这具身体里的魔纹,本就是你用同门的血画的符。
现在它们要讨利息了。"
楚云澜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
他的左眼珠"啵"地迸出眼眶,摔在青石板上溅成黑浆——那是他三年前挖来的妖修瞳术,此刻正顺着原路钻回虚空。
他捂着血肉模糊的左眼窝跪下去,黑血顺着指缝滴在地上,染得青石板冒出滋滋白气。"求你......"他突然抬头,仅剩的右眼里全是恐惧,"我把弑道剑的秘密都告诉你,求你......"
谢沉渊没说话。
他转身走向乌木棺,指尖按在棺盖的八卦纹上。
太初境秘纹在他掌心亮起幽光,棺底传来锁链崩断的轻响——这是他用七夜时间在棺内布下的"虚实阵",本为破妄目觉醒时护道,此刻却成了困魔的牢笼。
"道兄。"
苍老的声音从梁上飘落。
谢沉渊抬头,便见那团半透明的残魂正倚着褪色的"太初"匾额。
残魂的衣袍比半月前更淡,连眉眼都有些模糊,却仍能看出腰间挂着与谢沉渊怀中古玉符同款的纹路。
"此地,曾是你父誓死守护之地。"残魂抬手,指尖拂过梁上积灰,露出一行刻痕——是谢沉渊幼年时常见的,父亲用来记录护道次数的标记,"三十年前,他在此地以合道境修为硬抗九婴三击,只为等你母亲带着襁褓中的你撤离。"
谢沉渊的指尖微微发颤。
他望着梁上的刻痕,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襁褓布角,上面也绣着同样的纹路。
原来这破落道观不是偶然选中的落脚处,是父母用命为他铺的第一条路。
楚云澜的惨嚎突然拔高。
他的右手正以诡异的角度向后扭曲,指骨碎裂的声音像炒豆子般密集——那是他当年为练弑道剑,亲手折断的三位师兄的手骨。
谢沉渊收回目光,掌心按在棺盖上,秘纹瞬间连成光网,将楚云澜整个人笼罩进去。
"进去吧。"他轻声道。
光网泛起涟漪,楚云澜的身影开始虚化。
他伸出仅剩的右手,指甲在青石板上划出五道血痕,却还是被光网卷进了棺中。
棺盖自动闭合的刹那,谢沉渊取出随身携带的刻刀,在棺盖中央刻下"归真"二字。
刀入木时发出清鸣,像某种道韵的共鸣。
"他会在虚实之间受反噬之苦,首到魔纹尽褪。"谢沉渊转头对残魂道,"若他能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残魂笑了。
他的身影更淡了,淡得几乎要融在晨光里:"你父若见你今日,定会说......"话音未落,他便如晨雾般消散,只余下梁上的刻痕在晨曦中泛着暖光。
谢沉渊站在道观门口时,晨鸡正啼第三遍。
他望着东方天际泛起的鱼肚白,突然明白太初境残魂说的"真"是什么——不是破妄目看到的表象,而是藏在所有虚妄下的本心。
父母护道的执念是真,楚云澜被嫉妒扭曲的初心是真,而他自己,一首以来追寻的"证道",或许从不是凌驾于天地之上,而是守住内心那团最纯粹的光。
"诡域的雾,该来了。"他低声道。
山风掀起他的衣摆,露出背后乌木棺的一角。
棺盖上"归真"二字闪着微光,像颗未完全点亮的星辰。
谢沉渊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林外。
他的脚步比往日更稳,背棺的绳索在肩头勒出浅痕,却让他想起老背棺人临终前说的话:"背棺者,背的不是死人,是人心。"
当他的身影消失在晨雾中时,道观里突然响起一声轻响。
那是乌木棺内的"虚实阵"自动启动的声音,混着谢沉渊留在棺底的一道金纹,正缓缓编织成守护结界。
他需要半日时间调息神魂,稳固"虚妄归真"带来的境界——而在这半日里,诡域的某处,有双无形的眼睛,正透过层层黑雾,锁定了他背棺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