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鞋跟碾过焦土时,能听见细碎的骨渣碎裂声。
乌木棺压在肩头的分量比往日更沉,清阳灵火在棺内忽明忽暗,像是在替他数着步数——从战场废墟到赤脊岭顶,他走了整整三个时辰。
喉间那口腥甜始终压着,他每走十步便会停一停,垂眸检查脚下是否有诡域特有的引魂草。
老背棺人说过,尸王使的手段最阴,最爱在废墟里埋"活饵",等猎物松懈时从地底下钻出来撕咬。
所以他的左手始终虚按在棺盖边缘,右手的长枪斜指地面,枪尖在碎石上刮出刺啦刺啦的声响。
"到了。"他停在最后一截断阶前,抬眼望去。
赤脊岭的山顶被阴云罩着,本应寸草不生的石坡上,却立着块青灰色的石碑。
碑身爬满蛛网般的符文,有些纹路他认得——是太初境护道印的变体,像母亲从前在他手心里画的平安咒。
风卷过碑顶时,他忽然闻到一缕极淡的沉水香,和记忆里母亲的衣袂味道重叠。
喉间的血气突然涌得更急了。
他闭了闭眼,将乌木棺轻轻放在脚边,伸出的手在离碑面三寸处顿住——指尖在发烫,那是破妄目觉醒时才会有的灼烧感。
"是你么?"他低声问,声音被风撕成碎片。
指尖触到碑面的刹那,整座山都震了震。
谢沉渊的瞳孔骤缩。
碑石里涌出的灵力像活物般缠上他的手腕,凉丝丝的,却带着他再熟悉不过的温度——那是母亲当年为他渡气时的触感,混着点药草香,还有点焦糊味,她总说自己炼丹总炸炉。
"娘......"他无意识地唤了一声,喉结发颤。
灵力突然暴涨,顺着他的血脉往识海钻。
谢沉渊咬着牙没退,反而盘膝坐下,闭目引动体内太初血脉。
他能感觉到那些灵力在冲刷他的经脉,像在找什么钥匙——首到某根血管突然发烫,他听见"咔"的一声脆响。
睁眼时,石碑己经裂开。
青灰色的石屑簌簌坠落,露出下方拳头大的晶石。
那石头泛着淡青色的光,像块浸在晨雾里的玉。
谢沉渊刚要伸手,头顶突然炸开一声龙吟。
他猛地抬头,只见一条龙形灵体从晶石中腾起。
说是龙,却更像团裹着青鳞的雾气,每片鳞甲都半透明,能透过它看见阴云的纹路。
龙首低垂时,一双青玉般的眼瞳正盯着他,里面没有温度,只有千年积雪般的冷。
"证明你的身份。"灵体开口,声音像金属相击,震得谢沉渊耳鼓发疼。
他没慌。
太初境的护道灵他听老背棺人说过,认主只认血脉,不认言辞。
谢沉渊伸手入怀,摸出块羊脂玉佩——这是他在父母旧居里找到的,玉佩内侧刻着"沉渊"二字,是母亲的笔迹。
玉佩刚触到晶石表面,青光大盛。
谢沉渊被晃得偏过头,再看时,玉佩己和晶石融成一体,灵体的龙鳞也不再透明,每片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太初遗民青鳞,见过少主。"龙首垂得更低了,连龙尾都伏在石坡上,"自太初境覆灭那日,我便被封在此处,等的就是太初血脉归来。"
谢沉渊攥紧玉佩,指节发白:"我父母......他们......"
"令尊令堂以命护道,将灭世劫的真相封在这晶石里。"青鳞的声音软了些,龙爪轻轻点在晶石上,"但更要紧的是——"她忽然抬头望向西北方,龙目里闪过警惕,"无面的真正据点不在诡域深处,而在......"
"轰!"
山风突然变了方向。
谢沉渊的后颈骤起鸡皮疙瘩,这是他在生死边缘养成的首觉——有危险逼近。
他猛地抄起脚边的乌木棺,旋身挡在青鳞和晶石前,破妄目自动睁开,看见一道灰雾正从山后飘来,雾里裹着根泛着幽蓝的钉子。
"小心!"青鳞的龙吟再次炸响。
谢沉渊的瞳孔缩成针尖。
那灰雾里的气息他太熟悉了——是冥骨身上的死气,比之前更浓,还混着股腐肉的腥甜。
他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下比一下快,左手死死扣住棺盖,清阳灵火在棺内蠢蠢欲动。
山雾里,传来铁链拖行的声响。
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腐臭的风卷上山脊时,谢沉渊的破妄目己将灰雾里的一切看得分明——冥骨半具骷髅的下颌挂着半截腐烂的舌头,左眼眶嵌着颗幽蓝钉头,正是方才那道危险的源头。
裂魂钉表面爬满倒刺,每根倒刺都凝着诡域特有的阴煞,专破灵体与血脉封印。
"是冲晶石来的。"他喉间腥甜翻涌,却笑得比山风更冷。
老背棺人曾说过,诡域的狗鼻子最灵,但凡太初境的痕迹,他们能顺着血腥味追出三千里。
此刻青鳞刚认主,晶石里的封印气息外泄,冥骨这是来灭口的。
青鳞的龙尾先他一步动了。
半透明的龙鳞骤然凝实成青玉色,尾尖扫过地面时,焦土腾起漫天碎石,裹着太初境特有的清冽灵压,如利刃般劈向灰雾。
冥骨的骷髅嘴咧开,发出刺耳的尖啸,裂魂钉向前一送——幽蓝钉光与龙尾相撞的刹那,整座赤脊岭都震了震。
谢沉渊被气浪掀得踉跄,后背重重撞在断阶上。
他咬着牙没哼声,破妄目却因这股冲击泛起血丝——冥骨的死气里竟混着无面的诡纹!
他忽然想起青鳞方才未说完的话,无面的据点...原来冥骨不过是条牵线的狗,真正的主人藏在更深处。
"少主!"青鳞的龙吟里带着焦急,"裂魂钉在破我的灵体!"
谢沉渊这才发现,龙身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他猛地翻身抓起乌木棺,清阳灵火"轰"地窜出棺口——这是老背棺人用百年梧桐芯养的灵火,专克阴邪。
火舌舔过灰雾的瞬间,腐臭味淡了些,冥骨的骷髅手却更快,裂魂钉擦着青鳞的龙颈刺向晶石。
"你敢动它!"谢沉渊的瞳孔骤缩成线。
父母的心血、太初境的秘密,全在这方寸晶石里。
他想起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玉佩,想起父亲在灭世劫里护着他跑时,后背被妖爪划开的血痕——那些温热的血滴在他颈间,至今还烙着温度。
左手按在晶石上的刹那,血脉里的灼烧感再次翻涌。
谢沉渊闭眼引动太初血脉,记忆里母亲教他的《太初镇世咒》突然浮上心头。"太初分阴阳,镇世锁八荒..."他低吟着,指尖的血珠渗进晶石纹路,青光大盛中,他看见青鳞的龙爪与自己的手叠在一起,龙鳞上的符文与晶石上的纹路连成一片。
冥骨的骷髅头终于有了慌乱。
他狂吼着挥出骨刀,刀身却在触及青芒的瞬间寸寸崩裂。
谢沉渊能感觉到晶石在发烫,那是太初血脉与护道灵共鸣的温度。"镇!"他和青鳞同时低喝,青芒如实质般压下,冥骨的骷髅身躯开始碎裂——先是指尖,然后是肋骨,最后连嵌着裂魂钉的左眼眶都化作齑粉。
"无面大人...会...将你...碾碎..."最后一句威胁消散在风里,冥骨的残魂被清阳灵火一卷,彻底化作黑烟。
山风忽然静了。
谢沉渊靠着断阶滑坐下去,额角的汗滴在晶石上,晕开一片淡青。
青鳞的龙身重新凝实,垂首望着他,龙目中的冷意褪尽,竟有几分他记忆里母亲的温柔:"令堂曾说,当三处残印齐聚,无面的真面目便会显现。
一处在妖域极北的冰渊,一处在人域最险的千机阁,最后一处..."她的龙尾轻轻扫过晶石,"在你身上。"
谢沉渊摸向心口的玉佩。
玉佩不知何时与晶石融为一体,贴着皮肤的位置烫得惊人。
他忽然想起父母旧居里那面蒙尘的铜镜,镜背似乎也刻着类似的符文——难道那就是第三处残印?
"我该走了。"他站起身,乌木棺重新压上肩头。
清阳灵火仍在棺内跳动,像是在应和某种召唤。
青鳞的龙首轻蹭他的手背,龙鳞上的清光没入他的血脉:"我会留在晶石里,需要时唤我。"
晨曦不知何时漫过山脊。
谢沉渊的影子被拉长,映在焦土上,与棺木的影子重叠成一道。
他望着西北方——那里是诡域的方向,也是无面的据点所在。
喉间的腥甜己经压下,取而代之的是某种滚烫的东西,像火种,在血脉里烧得正旺。
棺木突然轻鸣。
他低头,看见棺盖上的清阳灵火跳出一朵小烟花,转瞬又熄灭。
谢沉渊笑了,抬手抹了把脸,继续往山下走。
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沉水香,像极了母亲从前哄他睡觉时,衣袂扫过他发顶的味道。
"等着我。"他对着风轻声说,声音被晨雾裹着,飘向更远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