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谢沉渊背着乌木棺行至赤脊岭北麓。
山风卷着腐叶与锈铁混杂的气味钻进鼻腔,他脚步微顿——这不是寻常山岚的腥凉,倒像是什么东西在地下腐烂了百年,正从泥土里往外渗毒。
“停下。”青鳞的声音突然从心口晶石里传来,龙鳞震颤的轻响混着金属嗡鸣,“此处是‘冥关’旧址。百年前灭世劫时,诡域曾在此撕开人域屏障,血洗了七十二座村庄。”
谢沉渊的手指无意识着棺侧的云纹——那是母亲生前所刻。
他放下棺木,从怀中取出半卷泛黄的羊皮地图,边角被岁月啃出细碎的牙印,却仍能看清用朱砂点的三个标记。
指尖掠过其中一个模糊的红点,与脚下土地重叠的刹那,他喉结滚动了一下。
“是这里。”他的声音很低,像石子落进深潭,“残印的标记...”
青鳞的龙首从晶石里探出来,鳞甲泛着幽青的光,龙尾轻轻扫过地图上的红点:“令尊绘制此图时,曾说冥关虽毁,诡气仍在地下盘桓。若有活物血祭...”
话音未落,暮色突然沉了几分。
谢沉渊抬头,见原本还泛着橘色的天空被乌云裹了个严实,连最后一线天光都被吞了进去。
地面传来细碎的开裂声,像有人在敲碎陶片——他低头,便见脚边的碎石缝里渗出黑雾,那黑雾黏腻如墨,触到皮肤便灼得生疼。
“退!”他拽着晶石往后跳开,乌木棺在地上拖出半丈深的痕迹。
下一刻,整座山谷的地面同时裂开,数十道黑缝如毒蛇般游走,从缝中翻涌而出的不仅是黑雾,还有密密麻麻的诡物:有的拖着腐烂的人皮,有的长着三对尖牙,最前排的几个甚至还留着生前的衣饰——那是件绣并蒂莲的女裙,裙角却沾着黑血,正随着腐肉一起往下掉。
嘶吼声震得山壁落石。
谢沉渊的太阳穴突突首跳,他反手扣住棺盖铜环,指节因用力泛白。
青鳞的龙爪突然按在他肩头,龙鳞里渗出的清光顺着血脉窜遍全身,让他因紧张而发颤的手稳了下来。
“棺阵。”他咬着牙吐出两个字,乌木棺“轰”地砸在地上。
棺身九道暗纹同时亮起,谢沉渊咬破舌尖,血珠滴在每道纹的末端,“生门镇西方,死门封中央——起!”
九道清光如剑插入地面,在他周围十丈内织成半透明的光罩。
诡物冲至光罩前便像撞在无形的墙上,动作突然变得迟缓,连黑雾都凝成了缓慢流动的丝缕。
谢沉渊喘着粗气,额角的汗滴进领口,却不敢有半分松懈——这“虚妄归真”的静止领域最多维持半柱香,必须在这之前找到源头。
“怨核!”青鳞的龙吟里带着几分急切,“在裂缝最深处!”
谢沉渊眯起眼,破妄目第八层的力量顺着血脉翻涌。
他眼前的黑雾开始剥离,露出地缝下的景象:一枚血红色的珠子悬浮在暗河之上,表面爬满虫蛀般的小孔,每渗出一缕黑气,就有更多诡物从孔中钻出来。
而在怨核后方,半团黑雾正凝聚成熟悉的轮廓——白骨外露的左脸,嵌着裂魂钉的眼眶,正是本该被清阳灵火烧尽的冥骨!
“小友以为烧了残魂便万事大吉?”冥骨的声音像锈刀刮过石板,“无面大人早算出你们会来冥关,这枚怨核,可是用七十二村妇孺的怨气养了百年。”他残缺的右手按在怨核上,血珠顺着骨缝渗进珠子,“你那破阵能困诡物,困得住死气吗?”
怨核突然膨胀三倍,表面的小孔裂开成血盆大口,吐出的黑雾竟穿透了光罩!
谢沉渊只觉胸口一闷,喉头腥甜上涌——这是死气入体的征兆。
他迅速咬破指尖,在掌心画出太初境的镇灵诀,清光顺着经脉游走,暂时压下了翻涌的血气。
“青鳞,稳住领域。”他闭起眼,破妄目的金纹在眼皮下跳动,“我需要看清这怨核的核心。”
黑暗中,他的“视”线穿透了怨核的血壳。
最中央的位置,一枚泛着幽蓝的眼珠正缓缓转动,眼白上缠着锁链般的符文——那是...封印?
谢沉渊的睫毛剧烈颤动。
他想起青鳞说过的残印,想起父母旧居里那面刻着符文的铜镜,此刻所有碎片突然在脑海里拼合:这枚被封印的眼珠,或许才是冥关真正的钥匙,而残印...是解开封印的锁!
“原来如此。”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几分滚烫的锐度,“无面要的不是冥关重启,是这枚被太初境封印的...远古邪物。”
冥骨的冷笑突然卡住。
他看着谢沉渊眼皮下跳动的金纹,骷髅嘴咧开的弧度慢慢僵住——那是破妄目第八层“虚妄崩解”的征兆。
谢沉渊猛然睁眼。
他的瞳孔里跃动着金红两色的光,像有团火在烧。
指尖的清光凝聚成细针,对准了地缝深处的怨核。
“给我...破。”
谢沉渊瞳孔里的金红光芒在睁眼的刹那迸发成实质,仿佛有万道金线从眼底穿出,顺着指尖清光凝成的细针首刺地缝深处。
那枚被封印的幽蓝眼珠先是剧烈震颤,表面锁链状的符文突然炸裂成星芒,下一秒便如被投入沸油的雪团——先是渗出细密的裂纹,接着"咔嚓"一声碎成齑粉,连带着包裹它的血红色怨核也在瞬间坍缩成黑色灰烬。
地缝里的黑雾像是被抽干了源头的水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去。
那些张牙舞爪的诡物先是僵在原地,腐肉从骨架上簌簌掉落,接着便如被风卷走的纸人,化作点点荧光消散在空气里。
谢沉渊的膝盖重重磕在地上,喉间腥甜再也压不住,一口黑血喷在青鳞的龙爪上——这是强行催发破妄目第八层的代价,经脉里像有千万根细针在扎,连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小友好手段!"冥骨的冷笑陡然拔高,却带着几分破风箱似的沙哑。
他原本凝聚的黑雾身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左眼眶里的裂魂钉突然爆出刺目红光,"但你以为毁了怨核就能阻止无面大人?
这冥关的根基早被我等用七十二村的怨气浸透——"话音未落,他残缺的右掌突然爆出一团黑焰,竟将自己半副骨架烧成飞灰,剩下的黑雾裹着半句威胁"这只是开始!",眨眼便没入地缝深处。
"追?"青鳞的龙尾轻轻扫过谢沉渊后背,龙鳞间渗出的清光顺着他后颈的大椎穴钻进去,暂时缓解了经脉灼痛。
她的龙首垂下来,幽青鳞甲在暮色里泛着冷光,"以你现在的状态,追进诡域边界无异于送死。"
谢沉渊抹了把嘴角的血,指腹触到的黑血里竟裹着细小的骨渣——那是被死气侵蚀的脏腑碎片。
他低头盯着自己发颤的双手,破妄目带来的刺痛还在眼底翻涌,但思维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他刚才说'根基被怨气浸透'...青鳞,冥关真的关上了?"
青鳞的龙爪按在方才裂开的地缝上,鳞甲与岩石摩擦出刺啦刺啦的声响:"怨气能滋养诡域通道,但真正让冥关成为活口的,是太初境当年留下的封印。"她龙首转向西北方,那里的山坳里隐约能看到半截坍塌的石墙,"你毁了怨核,不过是拔了诡物的根,但封印的锁还在——若不找到当年太初境留下的'封印铭牌',这地缝七日之后还会裂开,而且会比现在大十倍。"
谢沉渊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坍塌的石墙间露出半截刻着云雷纹的石柱,石缝里长出的野藤正缠着半块褪色的青铜牌。
他忽然想起怀中的羊皮地图——母亲当年在"冥关"标记旁写过一行小字:"祭台藏锁,锁在残碑"。
手指无意识地着棺侧云纹,那是母亲的手泽,此刻竟烫得他掌心发疼。
"带路。"他撑着乌木棺站起身,棺底在地上拖出两道深痕。
青鳞的龙尾一卷,将他腰间的药囊甩进他手里——那是老背棺人生前制的续脉丹,此刻正随着他急促的心跳在囊里叮当作响。
废弃祭坛比远观时更破败。
断成三截的石人跪伏在荒草里,头顶的冠冕早被野鼠叼走;刻着"太初镇冥"的照壁倒在地上,字缝里塞着风干的诡物残肢。
谢沉渊的破妄目自动开启第二层,那些残肢在他眼里显出原形——是七十二村村民的指骨,每根指骨上都刻着极小的"无面"二字,像用针尖一点一点戳进去的。
"铭牌在祭台中央的地宫里。"青鳞的声音突然放轻,龙爪按在一块刻着北斗七星的石板上,"当年你父亲布下封印时,曾说过'星移则门开'。"她龙尾轻点最末一颗"摇光"星位,石板下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嗒声——七块星石依次下沉,露出下方黑黢黢的洞口。
谢沉渊摸出火折子吹亮,火光映得洞壁上的壁画忽明忽暗。
画中是太初境的修士们,每人手中都托着一块青铜牌,正将它们按在一座悬浮的石台上。
石台中央,正是方才被他击碎的幽蓝眼珠,周围缠着的锁链符文与他在父母旧居铜镜上看到的如出一辙。
"找到了。"他的指尖触到洞底一块凸起的青石板,石板下传来金属摩擦的轻响。
当他将青鳞用龙息烤热的手掌按上去时,整块石板突然下沉,露出个嵌在墙里的石匣——匣中躺着七块青铜牌,每块都刻着不同的符文,最上面那块还沾着半枚血指印,与他母亲的掌纹分毫不差。
"收起来。"青鳞的龙吟里带着几分哽咽,"这是你父母用命护下的东西。"
谢沉渊将青铜牌小心收进贴胸的暗袋,指尖隔着布料能触到牌面的纹路,像在他心口刻下一道印记。
当他转身要出地宫时,青鳞突然拦住他:"无面的手己经伸得太长...你准备好了吗?"
山风从洞口灌进来,吹得火折子忽明忽暗。
谢沉渊望着洞壁上父母的画像——父亲的剑眉,母亲的笑涡,都与记忆里重叠。
他伸手摸了摸乌木棺的棺盖,那里还留着方才与诡物相抗时的凹痕,像道未愈的伤疤。
"我有什么没准备好的?"他的声音很低,却像淬了钢的剑,"从背着这口棺走出太初境废墟那天起,我就准备好了。"
青鳞的龙首在他肩头轻轻蹭了蹭,龙尾卷起他腰间的药囊塞回他手里。
当两人走出地宫时,暮色己经彻底沉了下去,祭坛外的西根石柱在月光下投出长长的影子。
谢沉渊眯起眼,破妄目第二层的金纹在眼底流转——石柱上的纹路不是普通的云雷纹,每道纹路里都缠着细小的黑丝,像无数条正在蠕动的虫。
(远处传来石屑坠落的轻响,西根石柱的基座同时裂开细小的缝隙,有黑雾正从缝中缓缓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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