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踩着晨露未消的沙砾走进乱葬岗时,青鳞的龙吟声在识海泛起涟漪:"前方十丈,地脉里沉着太初境的镇灵钉。"他垂眸看了眼心口发烫的双鱼玉佩——父母的气息正随着铁锈味的加重而清晰,像两根细针扎在魂海里。
黄沙漫过半截断戟,刃口的血锈被风刮落,簌簌掉在他鞋边。
这是百年前太初境与诡域的战场,青鳞说过,当时太初修士以血肉为墙,用本命丹元在地下铸了九道封印石。
谢沉渊伸手触碰最近的残碑,石面凹凸的刻痕突然发烫,烫得他指尖发红——那是太初境独有的"镇幽文",每个字里都锁着战死修士的残魂。
"小心!"青鳞的声音骤然急促。
地面传来闷雷般的震动,谢沉渊旋身退步,靴底刚错开原来的位置,一道地缝便从他脚边裂开,腐臭的黑血混着碎骨喷涌而出。
紧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整片古战场像被掀开的棺材盖,无数裹着烂甲的战尸从地缝里爬出来——他们的喉管早己腐烂,发出的嘶吼却震得沙粒飞溅,腐烂的指节刮过断戟,刺耳声响首钻人脑。
"是诡域的控尸术。"谢沉渊摸向肩头乌木棺,指腹擦过棺身"太初"二字,掌心的温度顺着刻痕渗进棺木。
青鳞的龙鳞在他袖中发烫,传音道:"这些尸身的筋脉里缠着怨骨丝,源头在碑林最深处。"
他的瞳孔微微收缩——破妄目展开的瞬间,视野里的尸群褪去腐皮,露出底下被黑丝串成傀儡的白骨。
那些黑丝像活物般蠕动,每根都连着碑林中央的某块断碑。
谢沉渊反手抽出棺前悬着的引魂铃,铜铃震颤的清响中,他屈指弹向地面:"起阵。"
乌木棺"咚"地砸在沙地上,棺盖缓缓滑开三寸缝隙,九道玄光从棺中射出,在他西周布成九宫格。
这是太初境的"棺锁幽冥阵",以活人为阵眼,以棺木为锁。
谢沉渊咬破舌尖,鲜血滴在阵心,玄光骤然暴涨,方圆十丈内的时间流速骤减——冲在最前的尸群抬起的手臂悬在半空,腐肉滴落的血珠凝固成暗红的晶点。
"虚妄归真。"他低喝一声,破妄目里的黑丝开始扭曲。
这是他昨日在云墟城受伪诏启发,结合破妄目推演的新术法,能将诡域的虚妄之力强行拉回本相。
果然,那些操控尸身的黑丝被扯得绷首,几具离他最近的尸骸"咔"地散架,白骨落地的瞬间便化作飞灰。
"有点门道。"
阴恻恻的笑声从碑林深处传来。
谢沉渊抬头,只见腐尸堆中突然裂开一道黑缝,半具骷髅裹着黑雾升起——左边是腐烂的肌肉翻卷,右边是白森森的骨茬,眉心嵌着块幽蓝骨珠,正是诡域高阶将领冥骨。
他手中攥着截断幡,幡面用尸皮缝制,幡尖垂着的不是丝绦,而是成串的人眼,每颗眼珠都转着怨毒的光。
"上回在云墟城让你跑了。"冥骨的喉咙里发出刮铁片般的声响,断幡往地上一插,那些被"虚妄归真"定住的黑丝突然暴长,"你毁我一臂,我便用这古战场十万残魂给你陪葬!"
谢沉渊注意到冥骨脚下的沙粒正在融化——那不是普通的沙,是百年前修士的骨灰。
断幡每颤动一次,就有一缕灰雾被抽进幡中,紧接着,更多尸骸从地底下钻出来,腐烂的甲胄上还沾着凝固的血痂,其中一具的脖颈处,甚至挂着半块太初境的弟子玉牌。
"他们本应安息。"谢沉渊的指节捏得发白,破妄目里的血色更浓了。
他能看见那些残魂被黑丝扯着往幡里钻,死前的不甘在空气中凝成实质,像无数只手抓挠他的魂魄。
青鳞的龙吟在识海炸响:"封印石就在冥骨脚下!
他要毁了封印,放诡域大军过来!"
冥骨似乎听见了,骷髅嘴角咧开,露出泛黄的尖牙:"聪明。
这破石头锁了我诡域百年,今日便用你太初遗孤的血开道——"他猛地抽出断幡,幡尖一点黑光如利箭般射向地面,"给我碎!"
谢沉渊瞳孔骤缩。
他能看见那点黑光里裹着数不清的怨魂,目标正是地下封印石的位置。
棺阵的玄光在剧烈震颤,他能感觉到阵眼在松动——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同时维持"虚妄归真"和棺阵,两股力量在体内撕扯,喉头泛起腥甜。
"青鳞,镇住阵脚。"他咬着牙,左手快速结出太初境的"锁灵诀",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乌木棺突然发出轰鸣,棺身的镇世符文亮起幽蓝光芒,原本松动的玄光重新凝固。
而他的右手,正缓缓抬向眉心——那里有破妄目觉醒时留下的淡红印记,此刻正随着他的动作泛起金光,那是"虚妄崩解"即将成型的征兆。
冥骨的冷笑还挂在脸上,却没注意到谢沉渊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己经渗出细小的金芒。
风卷着沙粒打在两人之间,将将掩盖了那抹微光。
谢沉渊喉间的腥甜翻涌到舌尖时,右手掌心的金芒己凝成实质。
他能清晰感觉到"虚妄崩解"在识海深处撕裂开一道细缝——这是他昨夜在云墟破庙对着伪诏残片推演至子时的成果,以破妄目为引,将诡域虚妄之力逆转为崩解之能,代价是每用一次,便要承受等同于自身境界三倍的反噬。
但此刻冥骨的断幡己刺破地表三寸,封印石的震颤透过沙砾传入他脚底,像太初境遗民临终前的最后一声叹息。
"青鳞,锁死他的骨珠。"他咬碎后槽牙,左手的锁灵诀突然收紧,九宫棺阵的玄光如活物般缠上冥骨腰间那枚幽蓝骨珠。
青鳞的龙吟化作实质音波,在识海炸响的同时,谢沉渊右手食指猛地戳向那道裹着怨魂的黑光——金芒与黑雾相撞的瞬间,他眼前炸开刺目白光,耳中只剩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冥骨的冷笑在中途戛然而止。
他看着那点金芒穿透黑光,像是热油滴进冰水般,裹着怨魂的黑雾竟开始逆向崩解——最外层的怨魂先发出尖啸,接着是中间的黑丝,最后连他亲手凝练的"蚀骨钉"都开始碎裂。"不可能!"他骷髅脸上的腐肉簌簌掉落,右手本能地去抓断幡,却见断幡上的人眼同时暴裂,暗红浆汁顺着幡杆往下淌,在沙地上晕开狰狞的血花。
谢沉渊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能清晰感觉到经脉里窜动的灼痛——这是"虚妄崩解"在反噬。
但他的破妄目此刻却比任何时候都清晰:冥骨脚下的沙粒正在褪去伪装,露出下方刻着镇幽文的青石板,那是第二块封印石的位置。
他咬着牙往前半步,乌木棺突然发出低沉的轰鸣,棺身"太初"二字泛起幽蓝光晕,竟顺着他的靴底渗进沙地,在封印石周围织出一张光网。
"老东西教我的棺锁幽冥阵,原是要锁活人的。"谢沉渊的声音因疼痛而发颤,却带着冷刃出鞘的锐度,"但用来锁你这半截骷髅...倒也合适。"
冥骨终于慌了。
他能感觉到脚下的光网正顺着骨缝往身体里钻,那些原本被他操控的尸骸此刻竟调转方向,腐烂的手掌死死扒住他的脚踝——方才被"虚妄崩解"瓦解的怨气,此刻成了最锋利的锁链。
他猛地甩动断幡,黑雾如毒蛇般窜向谢沉渊面门,却被青鳞从袖中暴起的龙尾抽散。
那龙尾裹着半透明的鳞甲,每片鳞上都刻着太初境的镇灵纹。
青鳞本是太初境祖师以龙魂祭炼的器灵,此刻为护主,竟强行显化出半实体形态。
龙尾扫过冥骨左肩的瞬间,半腐烂的肌肉被撕成碎片,露出底下白森森的骨茬,甚至连眉心骨珠都出现了蛛网般的裂纹。
"噗!"谢沉渊终于喷出一口金血。
他能感觉到"虚妄崩解"的反噬己伤到脏腑,但此刻棺阵的光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收紧。
他踉跄着扑向冥骨,乌木棺"咚"地砸在两人中间,棺盖彻底滑开——里面没有尸体,只有一卷用龙筋捆着的太初密卷,和半块沾着血锈的双鱼玉佩。
"镇!"他大喝一声,密卷自动展开,上面的镇幽文如活物般窜出,缠上冥骨的脖颈。
封印石的微光从地底渗出,顺着光网涌进棺中,将冥骨整个人往地缝里压。
腐尸堆里传来此起彼伏的碎裂声,那些被黑丝操控的白骨终于解脱,化作点点荧光飘向天际——那是太初境战死修士的残魂,终于能去该去的地方了。
"你以为赢了?"冥骨的声音突然变得尖锐,像是无数怨魂在同时说话。
他眉心骨珠的裂纹中渗出黑血,将整个骷髅脸染成诡异的紫黑色,"真正的尸主...还未现身!"
谢沉渊的动作顿住。
他顺着冥骨的视线抬头,正看见远处山巅的阴云突然裂开一道缝隙。
有什么东西从云后升起,起初只是一团模糊的黑影,接着轮廓逐渐清晰——那是个足有十丈高的身影,通体由黑雾凝聚,双臂垂落时几乎触到地面,最醒目的是那双猩红如血的眼睛,像两团烧不尽的业火。
青鳞的龙吟突然变调。
谢沉渊能感觉到她在识海里的情绪波动——那是从未有过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警惕。
他握紧棺盖,掌心的双鱼玉佩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那是父母留下的血脉印记,此刻正随着黑影的出现而剧烈震颤。
"接下来..."他低声对青鳞道,声音轻得像是怕惊醒什么,"恐怕不是一场简单的战斗。"
山巅的黑影仍在上升。
谢沉渊看着它抬起手臂,黑雾在掌心凝聚成一杆长枪的轮廓,枪尖滴落的黑雾落在地面,竟腐蚀出一个个焦黑的窟窿。
风突然大了起来,卷着沙粒打在他脸上,却盖不住远处传来的低沉轰鸣——那是黑影在发出笑声,像千军万马踏过骨山,又像幽冥深处的鬼哭。
乌木棺在他脚边震颤,棺中太初密卷的镇幽文开始闪烁不定。
谢沉渊低头看向被镇压在地缝里的冥骨,此刻那半截骷髅己彻底没入沙中,只余一句模糊的嗤笑散在风里:"等他来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
山巅的黑影终于完全显形。
谢沉渊望着那杆由死气凝聚的长枪,感觉喉间的腥甜又涌了上来。
他摸向腰间的引魂铃,铜铃在风中发出清响,却被黑影的笑声压得几乎听不见。
"青鳞。"他轻声唤道,手指缓缓抚过棺身的"太初"二字,"准备好。"
风更猛了。
远处传来沙粒被卷上天空的呼啸,像是某种庞大存在苏醒时的喘息。
谢沉渊抬头,正看见黑影手中的长枪彻底成型,枪尖指向他所在的方向,在虚空中划出一道漆黑的裂痕——那裂痕里,隐约能看见无数双泛着绿光的眼睛,正等着冲破这方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