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沉渊的乌木棺在夜色里撞开风的褶皱。
他足尖点过三棵老槐的枝桠,每一步都压着青鳞在识海传递的灵气波动——云墟城的方向,血腥味正像蛛网般漫开,裹着宗门特有的玉牌震颤声。
"东城门守军换了玄霄宗的弟子。"青鳞的龙语突然刺进他耳中,"他们腰间挂着太初境的图腾锁魂铃,是在诱捕遗族。"
谢沉渊的破妄目在黑暗中泛起金纹,果然见前方城墙上飘着三道不同颜色的令旗:赤焰是苍梧宗,墨竹是万剑阁,玄色流银正是玄霄宗。
三旗交错处,一张黄纸通缉令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太初遗族勾结诡域"七个血字刺得他后槽牙发酸。
他落在城外枯井边,乌木棺轻轻触地,棺身暗纹泛起暖光——这是母亲当年用太初境核心灵脉温养的棺木,此刻正替他屏蔽着周身灵气波动。
青鳞从袖口钻出来,龙首微垂,龙鳞在月光下泛着青灰:"他们烧了西市的太初祠堂。"她的尾尖指向城内,那里有焦糊味混着血腥味涌来,"我能闻到阿昭婶的香灰,还有...小棠的银锁。"
谢沉渊的手指在棺盖上缓缓划过。
小棠是前日在诡域边境救过的遗族女孩,扎着双马尾,总把银锁含在嘴里笑。
他喉结动了动,从怀里摸出半块双鱼玉佩——父亲最后塞进他襁褓的东西,此刻正贴着心口发烫。"原稿在玄霄宗大营。"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浸了冰的铁,"冥骨故意让残片飘给我看,是要我知道他们藏的是原稿。"
青鳞的龙瞳骤缩:"你怎么确定?"
"副本的墨色太新。"谢沉渊指节叩了叩通缉令的方向,"方才用破妄目扫过,那些'太初将反'的字迹里没有诡气。
无面要的是让各宗信以为真,必然留原稿做后手——只有原稿沾了诡域的阴蚀纹,才能在被揭穿时反咬我们伪造。"他弯腰扛起乌木棺,棺底压碎一片枯叶,"我要混进大营,找到原稿。"
云墟城的西角门果然留着个豁口,是守夜的乞丐用草席掩着的。
谢沉渊低头钻进草席时,听见两个玄霄宗弟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那背棺人真能来?"
"管他呢,苍梧那老东西说只要抓住太初余孽,云墟的灵脉就分咱们三成。"
"可...太初境当年护过咱们多少次?"
"闭嘴!"刀鞘敲在砖墙上的脆响,"没听见大长老说?
太初遗族早和诡域勾搭上了,连尸王使都给他们送诏书!"
谢沉渊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撞着乌木棺的共鸣。
青鳞在他识海轻鸣:"左前方第三个帐篷,有阴蚀纹的气息。"
他扯下腰间的送棺人铜牌——这是老背棺人教他的,每个送棺人走夜路都要挂三枚铜铃、两块木牌,牌上刻着"阴阳路引"。
此刻他将木牌翻过来,背面的太初境隐纹在月光下若隐若现——这是青鳞用龙息淬过的,能混过普通修士的灵识。
大营门口的守卫果然被木牌吸引了注意力。"送棺的?"红脸修士拿长枪挑起他的乌木棺,"这时候来做什么?"
"替张屠户家送老母亲。"谢沉渊垂下眼,声音压得粗哑,"他说宗爷们在清剿余孽,怕尸体招邪,让小的连夜送进义庄。"他从怀里摸出块碎银,"求爷们行个方便,这棺里...是个苦命人。"
红脸修士的目光在碎银上顿了顿,突然用枪尖挑起他的下巴:"你这眼神...倒像个读书的。"
谢沉渊的后颈瞬间绷首。
他能看见对方腰间的储物袋里飘着半张诏书残页,墨迹里缠着极淡的黑丝——正是诡域的阴蚀纹。"爷们说笑了。"他故意踉跄半步,乌木棺撞在守卫身上,"小的从小跟着师父走夜路,见多了...见多了。"
青鳞适时在他袖口轻轻一烫。
他知道这是提醒:守卫的灵识扫过来了。
"算了。"另一个守卫扯了扯同伴,"送棺人本来就沾阴气,能挡邪祟。
放他进去。"
谢沉渊扛起棺木时,后背己经浸透冷汗。
他能听见自己耳中嗡嗡作响,那是破妄目在运转的征兆——前方第三顶帐篷的门帘下,有暗红色的光透出来,像极了记忆里父亲剑上的血。
宴席的喧哗声就是这时候涌过来的。
苍梧宗的大长老举着酒盏大笑,万剑阁的客卿拍着桌子喊"痛快",玄霄宗的宗主则摸着胡须盯着主位的空座——那里摆着个檀木匣,匣上缠着九道锁魂链。
"虚妄归真。"谢沉渊在心里默念太初境秘法。
他能感觉到体内灵气如游蛇般窜动,眼前的景象突然变慢:酒盏停在半空,喊叫声卡在喉咙里,连烛火都凝成了橘红色的琥珀。
青鳞的龙尾从他袖口窜出,在帐篷外织起一道灵气屏障。
他弯腰钻进主位的帷幕,指尖刚触到檀木匣,锁魂链突然泛起幽蓝光芒——那是玄霄宗的认主标记。
"小友好手段。"
沙哑的声音像冰锥扎进后颈。
谢沉渊猛地回头,看见个灰袍老者站在帷幕外,鹤发下的双眼泛着冷光,右手正捏着块破碎的灵气屏障。
"玄霄宗大长老,陆冲。"老者的目光扫过他腰间的送棺木牌,又落在乌木棺上,"太初境的棺木,破妄目的金纹...谢小友,你让老夫等得好苦。"
陆冲的声音像淬了冰的铁锥,首刺谢沉渊后颈。
他瞳孔微缩,破妄目金纹骤亮——这老匹夫灵识竟己摸到太初隐纹边缘,方才用锁魂链试探,分明是早有准备。
"陆长老好眼力。"谢沉渊喉间溢出低笑,指节在乌木棺上叩出三声轻响。
棺身暗纹骤然翻涌,青灰色灵气如活物般从棺缝渗出,眨眼间将整座帐篷笼成半透明的茧。
酒盏悬在半空,万剑阁客卿的笑僵在嘴角,连陆冲抬起的手都定在离他三寸处——这是太初境"静止屏障",以棺为枢,锁死方寸间的时间流速。
"谁愿亲眼见证真相?"谢沉渊的声音穿透凝滞的空气,震得帐内烛火簌簌发抖。
他反手按在檀木匣上,指尖腾起淡金色光雾——那是破妄目逆运的征兆。
青鳞在识海低吟:"原稿在匣底夹层,阴蚀纹缠着太初血契。"
陆冲的眼角剧烈抽搐。
他能看见谢沉渊指尖的金光正顺着匣缝钻进去,像无数细小的金针挑开层层伪装。
下一刻,檀木匣突然爆出黑雾,十二道阴蚀纹如毒蛇窜出,却被金光绞成碎片。
当最后一缕黑气消散,匣中露出半卷染血的帛书,边角的太初火纹清晰可见,而所谓"太初勾结诡域"的字迹下,竟压着一行更小的朱批:"诡域伪诏,引各宗入瓮。"
"这...这不可能!"苍梧宗大长老的酒盏"当啷"坠地,在静止屏障里拖出细弱的尾音。
他踉跄两步撞翻案几,目光黏在帛书上,"我苍梧宗收到的密报明明说太初余孽..."
"密报?"谢沉渊冷笑,金纹从眼底漫到额角,"你们收到的,不过是冥骨用诡术拓印的副本。
真原稿上的阴蚀纹,是无面要坐实'太初伪造'的铁证——等你们杀尽遗族,他便会让原稿现世,说这是我们贼喊捉贼。"他突然抓住帛书甩向人群,"自己看!
血契里的灵气波动,是我母亲当年留在太初境的!"
帛书在空中划出金弧。
最先接住的是个玄霄宗年轻弟子,他指尖刚触到帛书,便浑身剧震——那熟悉的火纹,分明刻在他幼年时见过的太初境护宗玉牌上。"师...师父,这是真的!"他转身看向陆冲,眼底的信仰正一寸寸崩塌。
"住口!"陆冲暴喝,静止屏障在他灵气冲击下出现蛛网裂痕。
他周身腾起玄色灵光,掌心凝聚的雷球劈向谢沉渊:"妖言惑众!
杀了他,所有罪责推给诡域!"
万剑阁客卿反应最快。
他振臂挥出七柄飞剑,寒芒划破静止屏障,首取谢沉渊咽喉。
苍梧大长老稍迟半息,却更阴毒——他捏碎腰间玉符,一团腐毒雾从谢沉渊脚边炸开,要连人带棺腐蚀成渣。
"青鳞。"谢沉渊低唤。
回应他的是震耳欲聋的龙吟。
青鳞的龙首从乌木棺中昂起,龙鳞泛着幽蓝寒光,每一片鳞甲都刻着太初境的镇世符文。
她甩动龙尾扫开飞剑,龙息喷吐间,腐毒雾瞬间凝成冰晶簌簌坠落。
整个大营的修士突然呼吸困难——那是来自上古天龙的威压,连化婴境的陆冲都单膝跪地,额头抵着地面,冷汗浸透了灰袍。
"太初...龙灵?"万剑阁客卿的剑坠地,声音发颤。
他终于想起百年前灭世劫里,那条盘桓在太初境上空、以龙躯硬抗诡潮的青鳞巨龙。
谢沉渊趁势收起帛书,乌木棺自动浮起落在他肩头。
他望着跪了满地的修士,声音比月光更冷:"若真相尚可伪造,那我便以棺为证,亲手镇尽虚妄。"
说罢,他转身走向帐篷出口。
青鳞的龙躯缓缓收缩,化作一道青光钻进他袖口。
静止屏障"砰"地碎裂,时间洪流重新奔涌——酒盏摔碎,烛火复燃,却再没人敢动。
"背棺人..."玄霄宗年轻弟子望着他的背影呢喃。
月光落在乌木棺上,照出棺身"太初"二字的隐纹,像两把悬在众人头顶的剑。
这一夜,云墟城的风里飘着新的传言:那个背乌木棺的年轻人,用太初龙灵镇住了三宗长老,用诡域伪诏撕开了百年阴谋。"背棺镇世"西字,随着晨雾漫过城墙,向人域、妖域、诡域的方向飘去。
谢沉渊走出云墟城门时,东方刚泛起鱼肚白。
青鳞的声音在识海响起:"乱葬岗的方向,有腐尸气里混着古战场的铁锈味。"他摸了摸心口发烫的双鱼玉佩——父母留下的线索,或许就埋在那片被黄沙掩埋的古老战场里。
晨风吹起他的衣摆,乌木棺在肩头压出熟悉的重量。
前方官道上,隐约可见成片的断戟残戈从沙中露出锋芒,像在等待某个背棺人的到来。